俞汉广盖着掌中皮肉绽开的伤口,不让卫波察觉。他在贯穿整条手臂的绵延刺痛中呼气,紧绷的神经奄奄一息:这也太刺激了,才来乌顿两天,我怎么觉得这一辈子都要过去了,我们会不会挂在这里
后悔吗?卫波曲起腿,小臂搭在膝盖上看他。
俞汉广对这个问题无奈又好笑:为什么要后悔?我要是不来这一遭,又怎么会遇见你。
连老天都承认了,我们就是命中注定。我遇见你的概率就是百分之百。
卫波眼中潮漉漉:遇见你的概率是多少我不确定;可现在,我只想把失去你的概率降成零。
俞汉广刚欲说话,耳边便听到砰的爆炸声,一旁的桌椅也随之震了震,隐约的硫磺燃烧气味随气流钻进窗户,顿时一片Oh my God和Shit乱飞。
这场战争离俞汉广很远,远到他至今觉得这48小时发生的一切,不是真的。
却又似乎很近,近到他心中像遭遇了一场轰炸,所有这些年咬着牙筑起的防线,用自尊、自负、不舍与不忘筑起的防线,在此刻尽数溃不成军。
他撑不住,亦不愿再撑,默默将头枕在了卫波的肩上;也不顾周围人声喧闹,自己手掌疼痛,就要去抚卫波的脸颊。
手指在半空划过弧线,却被捉住了。
卫波仔细审视了片刻他带着血痕的手掌,随后毫无征兆地吻了上去。
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撩起长度及地的厚重窗帘,盖到了二人身上,布料上霎时凸浮出人形。
黑暗三度骤临,将温柔和激烈拢于其中。
哥别没了外界打扰,俞汉广这才敢溢出呻|吟。
卫波在无边黑寂中笑了。
别什么?
他偏不。
他还要在唇的热度之上,再添自己笨拙但热切的表白探出舌尖,细细舔舐俞汉广伤口边缘的鲜血。
一言难尽的触感将俞汉广淹没。他在疼痛和温柔的双重刺激下再也无力思考,不自觉地闭上眼的同时亦失去了五感,意识一片空白。
他肺部的氧气早已排空,血液凝滞;心间恍然又生出了根曲线,和数公里以外的战火共轭。
不知退让,无法清醒,没有道德。
连着灵魂也被包围揉碎,被研磨成齑粉洒入天际没于云端,又在满是硝烟火光的都市、在微风轻抚的户外花园、在澄澈的暗紫色天空中消失不见。
刚才他问会不会挂在这里,此刻才发现问题幼稚。
死又何妨。
俞汉广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平躺在餐厅角落。
室内灯光已经全灭,想必发电机里的柴油也已耗尽,幸而阳光从窗帘缝隙中争先恐后地涌入,带来光明。
被分手后的这一年,身处平静的宜州,他却没有一天睡得踏实,要么如铁板上的牛柳,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要么如铁板上的活鱼,三更半夜被噩梦惊醒。
可来了乌顿,遇见了曾经无数次在梦里出现的心上人;即使动荡和死亡近在咫尺,他却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实过。
他抬起手臂怪不得自己一夜无梦,原来手掌处已经被纱布包扎妥当,纱布细细密密缠了几圈,上面残留着米黄色液体痕迹,凑过去嗅了嗅,像酒精。
等等?
这是谁的杰作?酒精和纱布这种战时硬通货,又是怎么搞到的?
还在疑惑之际,脸颊边又感到一阵有规律的跳动。
等等?
这好像不是自己的脉搏。
他撑起脑袋怪不得自己一夜无梦,原来有个温暖舒适的人肉枕头。
醒了?卫波半睁开沉重的眼皮,嗓音疲惫。
俞汉广挣扎着直起腰,看周围人群大多和衣而卧,尚未醒来,于是放心地举着伤手道:这?
卫波秒懂:纱布是我从瓦斯的酒吧拿的,原本要用来做豆腐的;没有酒精就用的伏特加。伤口这么深,总要处理一下。可你昨晚睡得熟,连我给你包扎都没反应。亲爱的,纱布和酒刚好都是现成的,你真的很幸运。
不过,如果你不来乌顿,也不会受这样的苦。他回忆起昨晚看到的狰狞伤口,又忍不住感叹。
说这话的同时,卫波僵着身子,周身散出的些许酒味,被俞汉广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了。
俞汉广没有继续问,想必向来滴酒不沾的男朋友昨夜也十分紧张,这才喝了点助眠。
如果没遇到你,我不会来乌顿;不来乌顿,就不会受伤;不受伤,我不就没那么幸运了?俞汉广有意缓解他的情绪,笑嘻嘻地凑到他耳畔念叨。
且不说这些都是意外事故,即使我知晓所有的意外,预见所有的结局,我还是选择来乌顿,选择遇到你。
他和卫波一起做过《你的99个故事》,而他更希望,自己此后人生中的每一个故事里,都有眼前人的戏份。
卫波终于完全睁开双眼,心中震惊之余,很快漫上无边情动,脊背也开始轻轻发颤。
他恨不得揽住眼前人箍到骨血中去;无奈胳膊被枕了一夜,早就麻到千里之外了,压根儿动不了。于是只得定了定情绪,将另一只手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眼神又挪到腿边。
俞汉广顺着瞟过去
卫波小腿上也有一双爪子。
原本在酒吧门口乞讨的一个小孩正抱着他的腿,虽然不知在哪儿蹭了一脸灰,但卷翘可爱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人睡得香甜。
烽火烧天,不安蔓延。
伤口仍然作痛,而窗外的风将枪声席卷。
可看看眼前这一大一小两张脸上的安静笑意,他却宁愿时间静止。
宁愿,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天。
(1)卫星电话:基于卫星系统进行通讯的设备,一般在没有无线通讯信号的情况下应急使用,比如说突然来了地震、洪水、战争什么的,把移动联通电信的基站毁了,卫星电话就能派上用场了。
伤在小俞身,痛在我心
第116章 就这么待一会儿。
温馨不过三秒。
小乞丐抽搐了几下后从睡梦中醒来,先是眼巴巴地看了会儿面色绯红的二人,随即开始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
这个年纪的稚童,笑起来全天下最可爱;一旦变脸,哭声便如警铃一样魔音灌耳,特殊的穿透力惊醒了餐厅内还睡着的住客。大家睁开眼后,焦虑又如潮水一般蔓延。
这焦虑跟昨晚还不一样彼时客房经理神色如常,道是这场意外很快会过去,舞照跳马照跑,everything will be OK。
如今一夜过去,整座阳光大酒店丝毫没有OK的迹象。
电想必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窗外鸟声虫鸣不再,轰鸣和着头顶飞机螺旋桨摩擦气流的声音愈演愈烈,不时有被震落的树枝,啪地撞上半拉窗帘的玻璃又急速落下。
俞汉广撩开一小段窗帘,见窗外大楼上【Shell】的广告牌上,【S】不知被炸飞了还是怎样,只余了孤零零的【hell】。
hell,地狱。
他打了个寒颤。
小乞丐动作更甚,把卫波的小腿当成浮木一样死死抱住,鼻涕和眼泪早已糊在了卫波裤子上,嘴里还念念有词,可怜的样子也带出了一些住客零星的抽泣声。
他说什么?俞汉广压住心内的难过与恐慌,手伸到口袋里想掏翻译器,却什么也没摸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