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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颠簸着降落在乌顿首都科穆尔城的国际机场。
俞汉广长腿在拥挤的经济舱窝了近十个小时,总算在接连不断的酸麻中,捱到了起身活动的时刻。
一下机舱,空气中的滚滚热流让建筑物变形晃动,又轰然撞进鼻腔,把胸膛洗了个遍。他精神为之一振,因为时差而滋生的疲惫感荡然无存。
这就到了?
到了。
他要一步一步试,要亲自查探,要弄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取行李,换货币,对着购物清单在免税店挑好给池斓和魏博的护肤品、给孟艾的红茶、给父亲的手表然后寄存,去服务处买手机SIM卡,租翻译器一通忙完,乌顿首都科穆尔城已是傍晚。
俞汉广来前特意查了许多旅游博主的攻略,连手机里都提前设好了双语AI小秘书;他自以为准备万全,却还是在等车的瞬间,被热浪迎头一击。
他觉得来对了。
做VR游戏这么多年,他知道虚拟和现实的界限虽然逐渐模糊,但仍有一些事情,如非亲身体会,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科穆尔城有着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夏季干燥炎热。巨大的落日挂在远处连绵沙丘之上,饶是傍晚,炎气依旧倾轧泻出,不叫人有半分喘息之机。
俞汉广习惯了江南烟雨,皮肤在室外才暴露五分钟就恍然要被烤熟,从生理和心理上都是真芭比Q。他光速跑回机场购物区,买了当地最常见的白袍头巾,把自己裹成了根细长的糯米粽子,这才上了早已提前在网上租好的车。
穿过建在大片沙漠地带上的机场高速,俞汉广望着市区风格各异的建筑物,才品出科穆尔城的一点妙处来。
就像虚拟世界中,程序会给用户打tag一样;一座城市的历史际遇同样如标签,贴在这座城市的广场、商业中心、写字楼、咖啡馆、酒吧之间。
乌顿百年前是法属殖民地,科穆尔城一度有中东小巴黎的称号,此刻车窗外散落着造型各异的法式楼馆;叫不上名字的彩色花朵几乎点缀在每幢楼的门边,看得人心情大好。着白衬衫黑马甲的侍应生端着咖啡和沙拉于雕花廊柱之间穿梭;几位老年人坐在路边玩跳棋,恣意又不失优雅;年轻人则开心地聊天拍照,水烟的烟雾从户外餐桌边袅袅腾起。
Wow!他的惊叹声回荡在车厢里,心中却旋即浮起落寞。
人生中的困难和低谷,好似刚才那片沙漠;放平心态、耐心等待,总能扛过。
反而是之后才能看见的快乐美好,孤独寂寥,无人可说。
先生,我们即将驶离富人区,请您务必要关紧车窗!司机兼向导是个开朗的当地小伙,在一阵急速的拐弯中叽里哇啦地说着本地语言。
他通过翻译器,大致明白了情况。
外国殖民者被赶走后,偏保守的顽固派上台执|政,很快又和偏世俗化的改良派在|野党彼此拉扯,因而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乌顿动荡不断。
三十余年前,这里甚至爆发过内|战,近十万无辜生命赔了进去,人们不堪战火磋磨,纷纷举家携口,来相对平静的首都讨生活。
直至现在,小规模冲突仍有发生。
没钱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十分困难。在科穆尔城落脚后,他们中有人出卖体力,为富人做工;也有人掏出全部积蓄,开起了水果摊、修车店、五金店等。而穷得叮当响的,则干起了偷鸡摸狗、甚至沿路乞讨的营生。
这不是一片只要肯吃苦努力就能拥有幸福生活的土地。但绝大部分人类只要满足基本生理需求,有饭吃有水喝,也就乐得保持现状,不会再去想改变之事。因而这群人一代又一代延续下来,城内的贫民窟因此形成。
未及唏嘘两句,他便被砰砰的砸玻璃声惊到。
车窗外,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满是果皮和泥水的肮脏道路上赤脚奔跑,边跑边拍着车窗。他们身子挨得极近,俞汉广甚至能看到,其中一个孩子穿的破旧衣衫上印满了【lovepeace】的小字,还绽出了线头。
俞汉广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从口型分辨,大抵是give me money、Argent、给我钱之类的乞讨之言。
如今在乌顿谋生的国人越来越多,这些娃娃想必是为了吃口好的,不得已学会了几句。
道路狭窄,车行甚慢,司机小心地避过周边的水果摊和肉铺,隔着车窗狂按喇叭,他们却还是狗皮膏药一样黏在车边,看上去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俞汉广实在不忍心,想低头翻钱包,却被司机阻止了:先生,千万不要做傻事!您的善良会被他们欺骗的!您给他们一元,他们会继续找您要一百元,直到把您的钱包掏空!
俞汉广想了几秒,还是把车窗开了道极窄的缝,扔了几个硬币出去。
Thank you, sir! You will be lucky! But we need more...车窗外传来稚嫩童声。
俞汉广:
小孩们的体力相当好,追着汽车跑了两三公里才放弃。汽车穿过贫民窟后,司机才恢复笑容:幸运的先生,还有十五分钟,就可以到达新城区,到达您的宾馆了!
俞汉广有个私心,所以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幸运些,所以特意选择了新城区的宾馆。
就像他当初特意选择来到乌顿一样。
临行前谢里夫甚为激动,但由于没买到合适的机票,兼之工作繁忙,于是约定一周后和他见面。他又怕俞汉广在乌顿人生地不熟,像个邻家的热心大爷,絮絮叨叨地发了封长邮件。
邮件里,谢里夫详细介绍了科穆尔城的风土人情,哪家餐厅是米其林,哪家咖啡馆用的豆子是从港口直接运过来的,甚至哪座富人区的宾馆有法式风情,都一一列好。
老大爷一番至真心意,却全然被俞汉广无视了。
也不怪谢里夫,其实他早就为自己的私心做足了功课。
科穆尔城新城区建于三十年前。彼时内战刚结束,国内的建筑、通信、路桥等企业纷纷参与乌顿援建,新城区很快高楼林立。
他知道那位在乌顿。
而在乌顿,就极有可能居住在首都科穆尔城。
虽然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信息,但在新城区工作的国人很多,以他的社交能力,届时找人打听一番,总不会没有收获。
俞汉广入驻的阳光大酒店也由国内建设集团援建,如今交托给国际酒店集团经营。
办好入住收拾妥当后,他由于时差原因依旧亢奋,大脑里像是有个永动机嗡嗡作响,躺在床上打了几百个滚儿,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乌顿虽然略显保守,科穆尔城的夜生活算是十分丰富的。此时已临近夜晚十一点,酒店周围亮着星点灯光,酒吧和咖啡馆中偶有喧闹人声,和着远处隐隐轰鸣。轰鸣声甚为奇怪,似是飞机滑过轨道,又如枪响。
不过俞汉广顾不了那么多,此刻室外气温终于降了下来,夜猫子们也渐渐聚在凉爽宜人的户外餐桌边,中东水烟那种混合着花果香精的特殊烟草气息,顺着半开的窗户钻进了他的鼻子。
他起身下床,在行李箱里扒拉了半天,犹豫地选了件米色衬衫套上;随即决定给谢里夫老大爷一个面子,对着邮件清单,查找附近值得一去的消遣地。
还真让他在谢老大爷的邮件里找到了个好去处阳光大酒店的顶层,就是科穆尔城甚为出名的半露天酒吧阳光酒吧。
俞汉广在通往顶楼的观光电梯里,目光绕过穿白袍、留络腮胡子的中东旅客,碰着几个黄皮肤黑眼睛的人。
花蝴蝶试着说了句你好。
他乡遇故知。
免贵姓俞,人则俞,在国内做VR游戏,头一回过来,来乌顿考察的。出了电梯门,他们连手都握上了,俞汉广笑道,几位现在在哪里发财?
我们是做光通信的,就是卖光缆、组传输接入网、架服务器,其中一位年轻人见俞汉广不明就里,爽朗回答,就住在旁边的公司宿舍。
随即又向他支招:俞总,你初来乍到,千万别乱跑。外面不太平,还是留在新城区的好。咱们这儿是国人的快乐大本营。老板也会说中文,很吃得开。
一定一定要体验一下这里的咖啡占卜,贼灵!另一位年长男性也接道,上回我给我儿子算中考成绩,占卜师说保准没问题,结果我儿子真的升了重点高中嘿!嘿!走开,没钱,没钱!
酒吧门口同样蹲着几个衣衫破旧的小乞丐,这人边说边挥着胳膊驱赶。
这群小乞丐不像贫民区扒着车门的孩子一样猖狂,只敢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俞汉广于是摸出了口袋里仅存的硬币,抛了出去。
他二人似乎有约,俞汉广寒暄完毕后,知趣地独自挑选了角落位置。
乌顿饮食风俗嗜甜,俞汉广吃了些餐前甜点,圆圆的小饼干混着砂糖粒和椰枣香气,齁得他牙都倒了。
先生,如果您能请我喝一杯咖啡,我将感激不尽。他正在看饮料单,打算点一杯苦咖啡解腻,忽然被身边温柔的女声打断。
想来是她的口音和语序都非常标准,翻译器没有延时,同步翻译了过来。
俞汉广做了这么多年业务,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了这个身披纯黑长袍的年轻女孩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