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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逼仄的柴房内, 铃兰坐在墙角的干草上,固执望着门的方向。
每当外面有动静传来,她都会打起精神,仔仔细细整理自己的衣裳和发髻, 确保此时的模样足够凄惨, 却没有狼狈到发丑的地步。
她神经质地,翻来覆去, 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动作, 直到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被吞没,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依然没有停止。
远远地,有人提着灯靠近, 微弱烛火穿过门缝照进来, 越来越明亮, 而她的眼神也跟着渐渐亮起。
然而意想中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 只是两个小丫鬟路过罢了。
听说了吗, 侯爷已回来了。不大不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听说了, 侯爷一回来就去找了夫人呢。另一个声音道。
唉, 不知侯爷会如何处置铃兰姑娘。装模作样叹气。
什么处置, 正院那边早已关了门, 听闻已烧上了水呢!嗓音压低,语气里带着意有所指的调笑。
某些人怕是还在等着给她做主, 结果人家那边蜜里调油,谁有心思搭理她。
可不是嘛,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一个根本没被放在心上的玩意儿,整日痴心妄想, 真真笑死人了!
两个声音发出尖锐到刺耳的嬉笑声,说完便小步打闹着跑远了,唯一的光跟着对方离去,柴房内,只剩一片蚀骨般的沉暗,铺天盖地将铃兰吞没。
原本还在抚着鬓角的指尖动作凝固,女子呆呆望着眼前不见五指的黑暗,不知多久后,方才脱力般猝然放下手来。
到底是输了。
一败涂地。
那贱妇究竟有哪里好!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整日只会拉着张脸装模作样!有她对他的十分心意吗?
他为何,为何总是看不到她呢。
泪水从脸庞滑落,被她抬袖用力拭去,却怎么都擦不干净,一片寂静中,啜泣的动静越来越响,终是变成了狼狈的嚎啕,有那看好戏的听见了纷纷相告,可铃兰再不在乎了。
她今日在府中已丢尽了脸面,便是再多丢一点,又有何妨。
柴房中的哭声足足响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止息,然后便变成了悄然无声,仿佛内里的人已死了。
看守的人怕出事,急忙提了灯来,透过门缝往里看,结果猝不及防间对上一双鬼魅般通红怨毒的眼,吓了一大跳。
这人怕是失心疯了!
天亮时,木门打开,蓬头垢面双眼红肿的女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她把一颗心剜出来捧给他,他却将它扔到地上踩得稀碎。
既然得不到,那便毁了去,这可是他教她的。
她要等一个机会,一个能致他于死地的机会。
***
永兴四年,三月十八。
一匹战马驮着一位狼狈疲惫的骑士奔入京城,带来了一则令人心惊的消息。
边关镇将常远宁遇刺身亡,鞑靼伺机入侵,连夜大破云中城,现已直逼雁门关!
但凡是个学过历史的,都知道雁门关的重要性,听到这则消息时,别说朝中文武百官,就连叶瑾都忍不住当场吸了口冷气。
她绝不会忘记,原来的那位叶瑾便是被鞑靼搞得家破人亡。在零星留给她的记忆中,有关城破的往事充斥着尖叫、惨嚎、还有极度的恐惧,人间至暗,她平常全都压在最深处,想都不敢想。
听闻当年,鞑靼被拦在了雁门关外不得寸进,正是由那位常远宁将军带兵将他们撵回漠北的,只是如今,经验丰富的老将突然去世,也不知其他人能不能迎难而上。
侯府内,叶瑾放下手中书本,不无忧虑地想。
另一边,满朝文武也在谈论此事。
圣上,依臣之见,雁门关地势险要,不容有失,需派宁武关或偏头关任一关大将尽快驰援领帅,方可化险为夷。
张侍郎此言差矣,常远宁据守雁门关多年,士兵将领皆以他为首,如今暂时领兵为常远宁的心腹陈副将,需知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不若将这位陈副将提起任命。
一个副将,如何堪为帅!
朝中谁人不知,宁武赵总兵本领平庸,偏头关那位更是上任不足三年,你让他们领帅,究竟有何居心!
金銮殿下,文武吵作一团,谁都无法说服谁。
大虞朝现今武将凋零,可用之人屈指可数,倒是有人不怕死地试着提出,可让顾筠这个当年替永兴帝亲自领过兵的前往,被皇帝当场驳回,最后一番掰扯,皇帝拍板决定提任副将临危受命。
既已安排主帅,那此事便暂时结了。毕竟,大虞朝和鞑靼当了多年邻居,边陲摩擦时有发生,而最坏的一次也不过就是五年前被打到了雁门关,结果面对壁垒森严的长堑,鞑靼还不是无奈退回云中城去劫掠了。
如此想着,众人谁都没将这件事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当三日后,雁门关被破的八百里急报传回来时,满朝震动可想而知。
雁门有失,则三晋难保,破过三晋,京城几乎唾手可得!
一时间,满城风雨。几日前还在惬意吃酒找小妾的官员们惊跳而起,在金銮殿上吵了个天翻地覆。
有责怪当初主张副将挂帅的,有请顾筠出山迎击鞑靼的,有建议皇帝下诏勤王的,甚至还有建议皇帝逃跑的。
当晚膳时,叶瑾从顾筠的口中听到最后那句时,当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刚听到有危险,一朝大官居然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跑,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了。
你是如何想的?叶瑾问。
还未到离开的境地,圣上也未同意,顾筠放下茶盏起身,今日你先歇着,我去前面处理些事。
院外,甫一见面,听风便迎上来,将袖中信筒递给他。
顾筠接过,从那半指长的信筒中取出字条,对着明亮月光快速扫过,眉头微动。
倒是会挑时候,他淡淡道,原样放回去,备马,我要去宫里一趟。
***
永兴四年的这个春天,便是史书来记载,也要废去不少笔墨。
鞑靼进犯,突破雁门关,而朝廷临危之际,祸不单行,竟有人趁乱发动了宫变。
对于外面正在发生的危险,待在侯府里的叶瑾反应是迟钝的,尤其顾筠那晚一去便再没出现过,她一下子连个知道最新消息的地方都没有了。
鞑靼打到了哪里?朝廷打算怎么做?如果皇帝真的要带着大臣们跑路,她是不是要准备行李?
那个傍晚,她还在单纯地思考这些问题,谁料听得砰得一声,院门被推开,有人急步闯入,然后朝着她单膝跪地。
侯爷有令,请夫人跟在下走。许久未见的黑衣男子低着头,沉声道。
心口被猛地揪起,叶瑾飞速起身朝外走,招手示意丫鬟们跟上,却被男子制止。
侯爷只叫了夫人,其他人等需留在院中等候吩咐,不得随意走动。对方道。
这么急,十有八.九是出事了,现在她要藏起来或者逃跑,却将每日兢兢业业伺候自己的人丢掉?
叶瑾张口正要拒绝,却见男子忽然凝神侧耳细听,然后面色沉下道了声得罪,说着已几步上前扯了她的手腕就往外疾步走去。
你叶瑾皱眉,见对方已径直从腰间抽了佩刀出来,而丫鬟们瑟缩着纷纷后退,有那机灵的已在寻找藏身之处,终是未再开口。
出了院子,一路向西,叶瑾渐渐听见了许多奇怪的耳熟响动。
记忆被唤醒,她想起来,那是士兵跑动间兵器和铠甲摩擦发出的特有声音,那声音和当初云中城的某个黎明一样,正在快速逼近,然后一声巨响,有人正从外面试图撞开侯府的大门。
时光仿若倒流,叶瑾略微恍惚,步子控制不住有些慢下来。
扯着纤细腕子的手收紧,前面带路的听风回头,见女子已累得气喘吁吁,只得咬牙,干脆转身弯腰,抬臂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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