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石室内, 只有女子凄厉而疯狂的笑声久久回响, 偏生笑到一半,她突然惊惧四顾, 口中开始喃喃:他来了,顾裕来了,怎么办,顾裕要来了
扔在地上的襁褓被抱起,死死抱在怀中,女子满面泪痕,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一会儿将襁褓藏在床下,一会儿将襁褓藏于柜中。
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藏起又抱出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神情逐渐吃力,托着襁褓的动作也在不知何时变成了双手竖着掐住两侧提起,仿佛在她一次次的藏匿中,怀中婴儿已长大成了她渐渐抱不动的孩童。
最后一次,她弯着腰,吃力地将怀中孩童放在了床榻上,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从旁边扯起被子,捂在了孩童的口鼻处。
阿尨乖,娘亲最爱阿尨了,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保持着死死压下被子的动作,面上惊慌褪尽,只剩一片死寂的静谧,说完,她半阖着眼,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那曲调回响在石室内,婉转悠扬,竟和方才听到的一模一样。
一室狼藉中,哑仆上前默默收拾打扫,顾筠站起身,将手中瓷片收入袖中,然后照直朝外走去。
***
林曦院。
屋内飘着浓重药香,叶瑾脖颈缠着布条躺倒在床榻上,一旁头发花白的郎中将剩余伤药递给彩云。
一日换一次药,不要叫她开口说话,饭食只用些米汤白粥,切记定要晾凉了再小口喂给她。
说完,老郎中看了榻上沉默的女子一眼,想到方才探脉时见到的那只齿痕遍布的手,心中叹了声造孽,转身离开了。
夫人,可要用些水?彩云小步走上前,轻声问。
叶瑾微微摇头,仿若了无生气被使坏了的提线木偶。
彩云便又出去找春兰取药夫人今夜还未服过避子汤,侯爷一日未开口撤下,她们便一日不敢停。
药汁晾至温凉,叶瑾被扶起,忍着喉间疼痛硬是一滴不剩地饮下,她躺回榻上,任凭彩云轻柔放下床帐,视线落入一片昏暗。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身上无一处不痛,痛到甚至有些麻木,叶瑾出神望着犹在轻轻晃动的幔帐,只觉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迅速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
太累了。
这一年,她吃尽苦头,使尽浑身解数,到头来,却是这般结果。
她像个供人发泄的玩意儿,他高兴了,就予取予求,不高兴便要折磨她、甚至杀了她。
喜欢?如果这就是顾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那她对他的恨,都能算是爱了。
幔帐围起的方寸天地间,叶瑾对着眼前昏暗渐出了神,脑中猝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样的苟活,真的还有意义吗?
***
那日之后,顾筠再未出现在林曦院。
彩云伺候着自家夫人,看着她身上的伤一点点好起来,短暂萎靡的精神也渐渐振作。
是啊,除了振作,又能如何呢,这都是命。
彩云心中叹息,以手背试好茶盏温度,放在女子面前,见她在看春兰剪窗花,便凑趣问要不要剪两张打发时间。
快过年了吗?叶瑾问,未好全的嗓音依然带着沙哑。
已腊月初七了,夫人,彩云笑道,前头膳房在准备腊八粥,明儿个可得早起,否则见了太阳便讨不到吉利了呢。
叶瑾点头,示意对方将剪子和纸递给她。
剪纸的剪子头部圆润,刃钝得很,她坐在榻边,目光仔细从手中剪刀上流连而过,然后垂眸,专心剪起了窗花。
既要过年,院里每人添一月的例银,从我的私房中出,叶瑾一边剪窗花,一边温声道,还有我的妆匣,将它拿出来,你们从里面一人挑一件。
挑夫人的首饰?几个丫头纷纷推拒。
叫你们拿着便拿着,我又不差那几件,叶瑾搁下剪了一半的窗花,亲自取了妆匣,然后从里面挑选起来,春兰衬金色,这支金丝戏蝶簪戴上定好看,彩云皮肤白,正适合这种玛瑙坠
越说越多,最后每一个丫鬟竟都被足足塞了三件首饰。
没有姑娘不爱俏,几人虽都会推辞,但在叶瑾的劝说下,还是欢欢喜喜收了戴上。
我记得春兰你年纪似是她们中最大的?叶瑾问。
回夫人,奴婢转过年就十八了。春兰回答。
二九年华,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叶瑾点头,温柔一笑,道,我将身契给你,你归家嫁人吧。
春兰一愣,立马便要跪下表忠心,却听叶瑾回头朝夏荷道:我记得你只比春兰小一岁,不若和她一道走,也好有个照应。
这下,愣住的成了夏荷。
二人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可惜叶瑾已铁了心要将她们送走,谁劝都无用,于是三日后,一高一矮两个丫鬟背着包袱含泪接过沉甸甸的赏银,离开了侯府。
秋菊你喜欢花,以后去花房专心搭理花草。打发走了春夏两人,叶瑾朝旁边的小丫头吩咐道。
于是,秋菊也走了,一夕之间,林曦院只剩下了彩云一个大丫鬟。
奴婢不走,相比前面三个好打发的,彩云只摇头,咬牙道,奴婢、奴婢是侯爷安排来伺候夫人的。
那你便留下吧。叶瑾点头,淡声道。
这个腊月格外冷,管家安排了好几批新丫头来让叶瑾挑选,都被她以不合眼缘为由拒了,加之顾筠上次发了火后一直不见来,林曦院逐渐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下人们偷偷传,瑾夫人已失了宠,对此,叶瑾一笑置之。
顾筠一定会再来的,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罢了。
不过这次,她要做那个釜底抽薪的人。
越接近年关,府内越发忙碌,彩云一人分.身乏术,叫了个粗使婆子来支应屋外之事,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日不巧,粗使婆子竟生了病,上吐下泻从床上爬不起来。
夫人且稍等,奴婢去取午膳来。彩云焦头烂额,说完小跑着出了院子。
空庭寂寥,后面耳房隐约传来婆子痛苦的呕吐声,叶瑾垂下眼,阖上门,将门栓挂好。
她从箱子里翻出腰带,两根并做一股,飞快串联打结,然后踩着凳子将腰带高高甩过房梁。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这样的日子,教人看不见一丝希望。
她真的太累了,累到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不如就此睡上一觉,将来到古代的四年,当作大梦一场。
只是答应碧鸳之事,她怕是做不到了。早知道该拉下脸面去求顾筠,大不了多陪他睡两觉,多玩两个花样,反正她主要的用处便在床上,也不差那几次。
将脖颈放入绳索那一刻,叶瑾以为自己会想起来到古代的诸多回忆,但她闭上眼,脑海中划过的却是那年夏天,自己坐在窗明几净的阶梯教室中,翻开面前厚厚的《民法总则》。
她不是个合格的法学人,在这个蛮荒世界的折磨下,她已变得面目全非了。
好怀念啊,那个美好的时代。
穿着绣鞋的脚尖轻轻踮起,然后将踩脚凳用力往后一拨。
彩云挡了膳房捧高踩低的为难,抱着怀中的膳盒往回跑,谁想转弯间险些一头撞上人。
她刹住脚,正要道歉,看清眼前人是谁后猛吸气,急忙跪下行礼。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许久不见的顾筠面色淡淡,还是那副清贵模样。
侯爷赎罪,只因夫人那边还在等奴婢回去侍候,实不敢耽搁太久。彩云告罪。
院里又不是没人手,至于急成这般。顾筠微皱眉。
这彩云惊讶睁大眼,磕巴道,侯爷、侯爷竟不知么,前段日子夫人遣散了其他姐妹,只留下奴婢一人伺候,原本还有个粗使婆子帮忙,谁想突然病了,奴婢只能自己取膳,留夫人一人在房中
彩云还在抓着机会诉苦,却见顾筠忽地面色大变,未等她说完,便转身朝着林曦院的方向急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