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愧对碧鸳,不仅无法帮对方找到妹妹,连对方的身后事都一直没有打点过,碧鸳被埋在了哪里?是不是和当初陆文珏一样,一卷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如今她终于有了空闲,首要之事便是弥补自己的过错。
拥着她的人不语,显然不太乐意。
怎么,怕我跑了?叶瑾挑眉,不客气道,侯爷大可派人跟着我,反正您也不是没做过。
在叶瑾微带嘲讽的话语中,顾筠开口了,问的却是:怎不提为陆文珏扫墓的事,你不也愧疚害死了他吗?
片刻沉默,这是两人自从那个惊魂之夜后,首次提到了陆文珏的存在,无数日夜,这根刺扎在叶瑾的心里,扎得她寝食不安,但她知道,不提才是最佳方案,她不能连累更多人。
而此时此时,旧事重提,叶瑾当场被顾筠的无耻气笑了。
原来你也知道我会愧疚,她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地,仿佛第一次认识般打量着男子,口中讽道,你这话问得好没意思,难道我说要给他扫墓,你就会答应放我回去吗?
可能刚刚餍足的男子总是格外好脾气,对于叶瑾的讽刺,顾筠并没有不快,只是淡定道:休书已写,你们早已恩断义绝,所以扫墓便不必了。
你又不答应,那还提他干什么,叶瑾深深吸气,告诉自己别和脑子有病的人生气,她还没有忘记今天坚持到现在的目的,所以说,我能给碧鸳扫墓吗?
去吧,我派一队护卫跟着你。顾筠仔细端详着叶瑾的神色,见她仿若并不在意那人,只觉心中原本的那股不舒服都散了,点头应下。
目的达成,叶瑾再没有交谈的心情,翻身留给顾筠一个背影。
蜡烛被熄灭,屋内霎时间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药效的第二日,就这般过去了。
转眼间,已是清明。
叶瑾拒绝了丫鬟给自己佩戴那些琳琅首饰,只挑了根木簪,然后被一群人簇拥着出了府门。
晴空朗日,万里无云,风从身旁吹过,清爽宜人。
叶瑾抬头,隔着帷帽垂纱再次看见了属于外面的天空,明明被抓回来没多久,依然感觉恍如隔世。
夫人,外面风冷,快进马车里吧。见她不动,丫鬟小声催促。
叶瑾点头,被扶着上了马车。
一声鞭响,车轮缓缓转动起来,骑着马的士兵将马车护卫在中间,一行人朝着城外行去。
接近晌午时分,马车在一处荒地停下。
放眼望去,只见小片新立的潦草坟堆突兀立在荒地之上,连块像样的墓碑都没有。
夫人,当日死于刺杀的奴仆皆埋于此处。跟着过来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告诉她。
碧鸳埋在哪座坟里?叶瑾问。
应是那处,中年男子指着靠边的一座坟堆道,那日女眷不多,年轻的只有夫人的两个婢女,下人们便将她们埋在了一处。
是了,还有翠柳,那个活泼爱笑的少女,被悄无声息切断了喉管,血流了一地。
叶瑾没让丫鬟帮忙,自己拿着装了糕点和纸钱的篮子下了马车,来到坟前。
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新的坟堆上已长出了青草,她弯下腰,将刚发芽的草叶细心拔去,然后摆好糕点,点燃了带来的纸钱。
春风吹过,卷着纸钱燃烧的灰烬高高飞起,仿若蹁跹的黑蝴蝶,叶瑾将纸钱一张张烧完,起身望着飞远的片片黑色,久久沉默。
逝者如斯,生命如此脆弱。
也许下一刻便会有危险突如其来,她便也可以安然躺到这片土壤之下,任凭泥土销去她的皮和骨。
百年千年后,会有人发现她残留的尸骨,然后借着陪葬品猜测她的年代和身份,甚至用电脑还原她的相貌。
但她不能现在就死去,现在死去,她会被冠上顾筠所有物的名字。她前世逛过一些古迹,那些妾室,甚至只有生下有出息儿子的才被允许留下姓氏,石碑刻痕上,只有一句某氏而已。
她是叶瑾,不是什么叶氏。
她现在的确逃不出去,但她可以等,古代女子的花期很短,古代男子又喜新厌旧,她不信顾筠能一直保持对她的兴趣,等他厌了,不再来找她了,她会渐渐变成后院的透明人,生死无人问津,届时她便可以想办法离开!
叶瑾收回目光,对着眼前坟堆默默承诺,但凡她还活着一天,便一天不会忘记离开顾筠身边,她会帮碧鸳找到她的妹妹的。
风突然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一片纸屑灰烬轻盈落到了叶瑾肩上,又打着旋滑落,犹如一只手贴心拂去她衣裳的褶皱。
叶瑾深深吸气,缓缓吐出,将胸腔中的郁气顺着呼吸一同排出。
她不会放弃。
她绝不会认输。
我们回去吧。叶瑾转身,朝着等待的众人道。
今天是药效的第七天,顾筠昨夜说,过了这几日,他们会启程回京。
等到了京城侯府,她怕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Mirror镜夜的营养液(/≧~≦/)啾咪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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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赶回太原府,已是夕阳西下。
叶瑾进来院子里时,发现顾筠竟已经在了。
窗子支了起来,男子临窗而坐,玉冠轻袍,乌发淡唇,端得一副清贵公子模样,他正对着面前的棋盘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见她出现,便放下棋子,示意她过去。
叶瑾进了屋,丫鬟们手脚麻利解下她身上披风,替她简单打理,然后安静退到一旁。她看向屏风,脚步微顿,绕过屏风缓步朝窗前走去。
坐。屏风之后,顾筠将棋子一枚枚分捡放入棋盒,一边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
叶瑾走上前,坐到一旁。
可还记得这局棋?顾筠将棋子收了一半便停下来,指着上面的残棋道。
叶瑾扫一眼,原来是上回在马车上,他从书里偶然得的那局棋,当时他让她来一起评赏,结果差点不小心走火这样一件惊心事,她当然不会忘了。
忘了,叶瑾垂眸,语气平平,我对下棋并无兴趣,每次看到棋盘都无聊得很。
都走到如今的地步了,她才没心情陪他玩什么把戏。
那便算了,顾筠看她一眼,大约已习惯了她最近不驯的风格,只顾自将剩下的棋子也收了起来,动作不紧不慢,叫她们摆膳吧。
膳房那边显然早有准备,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晚饭已摆好,等待的功夫,丫鬟们伺候着叶瑾换上一身轻便衣裳,洗好手,然后跟随她来到饭桌前。
只有一把椅子。
叶瑾愣了一下。
而在她愣神之间,顾筠已坐到了那张唯一的椅子上。
身后的丫鬟微微用力,将叶瑾轻轻推到了顾筠的身边,然后递上一双筷子。
叶瑾看了眼手中的筷子,又看了眼只摆在顾筠面前的碗,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桌精心准备的饭菜,根本没她的份,她不仅不能吃饭,还要替顾筠夹菜。
简而言之,她不配。
给我搬个椅子过来。叶瑾回头,对丫鬟吩咐。
丫鬟一惊,没有动,而是小心看向顾筠。
顾筠抬眼看向叶瑾,她朝他挑眉:又不是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有什么好讲究的。
顾筠收回目光,对丫鬟道:给她搬一把。
于是,一小会儿后,叶瑾坐在饭桌前,拥有了自己的碗筷。
目光扫过各色菜品,她舀了一勺杏仁豆腐,然后有些幸福地眯了眯眼。
果然,美食总能让人拥有好心情。
她又给自己夹了一块香酥鸡,仔细体味着美味在味蕾上炸开的快乐,全不知身后丫鬟们看着她的表情究竟有多么震惊。
另一边,对于叶瑾的离经叛道,顾筠倒是接受良好毕竟就如她所说,在过去的某段时间,他们早已这般同桌而食不止一次。
桌上只能听到碗筷轻磕的声响,这些饭菜对于吃惯类似口味的顾筠不过尔尔,但看着叶瑾吃得香甜的模样,他不自觉跟着她多用了一些,等他反应过来,已超了自己惯常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