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苦人家的女子,往往十三四就嫁了人,看这位的脸,可不是这个年纪。
一个梳着妇人发式、出身低下的女子
刘氏在心里不屑地唾了一句不守妇道,面上却不露分毫,热络又不失恭敬道:夫人安好。
刘妈妈客气了,女子对着她点点头,看向旁边捧着布料的人,不知此次带了什么料子,劳烦拿来让我瞧瞧。
刘氏殷勤地接过布料,走上前,亲自放在一旁的榻上,然后一一介绍:这是开封的织金妆花绢,近来甚是有名素云罗,这碧色最为难得
刘氏说得口干舌燥,旁边的女子只点头,间或随意指几匹,一副不太提得起精神、郁郁寡欢的模样。
本着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既然接着差事,一定要伺候好这位祖宗的想法,刘氏在针娘给女子丈量身段后,换上关切的嘴脸,柔声问道:夫人何以难展颜,可是遇到什么难处?
唉。
女子叹了口气,看着针娘,欲言又止。
刘氏挥手将针娘撵开:你先出去等我。
屋里安静下来,刘氏的目光中,女子再次郁郁叹了口气,只见她一副坐立难安又不愿让人发现的模样,看了看四周,确定连碧鸳都出去后,便拉了刘氏的手,压低声音道:此事除了妈妈,我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帮我了。
刘氏目光微闪,也跟着压低声音,掏心掏肺道:夫人尽可说,但凡是我能做的,定不会推辞!
那我便直言了,听到刘氏的保证,女子眼睛一亮,再次贴近,有些急切道,自将我扔在这院子里,侯爷便再也没有露过面,不知、不知可有听到什么消息?譬如有人送了侯爷美貌女子
另一头,刘氏差点当场笑出声。
她还以为怎么了呢,原来是这位在忧心失宠。
刚来时不是一副清高模样,结果被扔下半个月,就开始怕了,可见这女子啊,一旦尝到富贵的滋味,腰板便再挺不直了。
想到来之前太守夫人细细的嘱托,还有一路听来的各色消息,刘氏笑得脸上皱成了朵花:夫人尽管安心,这些天来,是有人给侯爷送美,但侯爷一个都没收呢。
眼看着女子皱起眉,显然不信,刘氏加重语气,肯定道:夫人不信老奴,也该信侯爷,听闻圣旨已到,侯爷明日便要斩了那些逆贼,想来很快就会回来看夫人了。
拉着刘氏的那只手不易察觉地一僵。
叶瑾险些当场失态。
顾筠要回来了。
半月前,她跟着男子来到云中府,对方将她扔在这里便再也没有露过面。
这些日子,叶瑾接触最多的除了被派来伺候她的两个丫鬟碧鸳和翠柳,便是一位太守府的嬷嬷,刘氏,听闻此人乃是太守夫人的奶妈,看着亲切和蔼,可叶瑾就是从对方的眼角眉梢里看出对自己的鄙夷。
好在叶瑾并不在意,相比有没有被人鄙视,她更在意那位失踪许久的男子,顾筠。
如今,她已经断断续续了解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顾筠,大虞朝赫赫有名的人物。原安定侯府嫡次子,十六岁中探花,十七岁被父牵连,贬为庶人流放漠北,十九岁护送前六皇子今永兴帝入京,帝王亲封清平侯,领直隶总督,兵部尚书,是权贵中的权贵,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样一位厉害人物,竟然会受重伤,沦落到她生活的小县城,表面上说是什么奉旨抓叛贼,但叶瑾觉得,内里必有隐情。
不过,究竟有什么隐情,叶瑾一点都不关心,她只觉得自己倒霉,倒霉透顶。
她开始新生活的计划碎成了粉末,只能被关在高墙围起的四角天空里,连出趟门都不被允许。
这样滔天的权势,难道她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窗外有小鸟振翅飞过,消失于自由的天空,叶瑾收回视线,对旁边的碧鸳道:外面日头正好,我们去花园里散散吧。
这座府邸有个小花园,园子一角栽了许多梅树,如今正是好看的时候。
叶瑾拒绝了身旁人的搀扶,道:替我取把花剪来。
碧鸳是个清秀不爱说话的小姑娘,今年不过十四岁,但做起事来手脚麻利,闻言她应了一声,转身闷头小跑回院子。
四周很静,因为花园就在院子的隔壁,碧鸳没有等去取午饭的翠柳回来顶替自己。这个时间,花园洒扫的老婆子显然又去躲懒了,叶瑾眼风扫过,确定四周应该没什么人后,快步走到了不远处的池塘前。
最近天气暖和了不少,但温度显然还在零下,眼前的池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没有结冰,源源不断的活水正在里面流动。
这个温度,要是不小心跌进去,怕是要大病一场。
池塘边,披着斗篷的女子望着清澈的水面,纤长卷翘的睫毛剧烈抖动了一下,唇边勾出一抹带着讽刺又无奈的弧度。
下一刻,只见她伸手去探池水,脚下像是太滑没站稳,口中发出小声惊呼,然后照直摔进了池塘中。
哗啦
落水的巨大声响只听到一半,便被消了音,刺骨的冰冷伴随着快速渗入衣裳的水将她团团围住,叶瑾闭着气,奋力将一早松开系带的斗篷甩掉,却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
池塘比她想象中要深,棉衣沾了水,死一样沉,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用去演,因为光是挣扎着浮出水面,就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碧鸳的惊叫隐约传来,她奋力游动,终于在体力耗尽前抓住了池塘边沿,也抓住了碧鸳因惊吓而微微颤抖的手。
一盏茶后,叶瑾躺在床榻上,裹了两层棉被,一边发着抖打着喷嚏,一边接过碧鸳手里的瓷碗,将里面烫口的药汁一饮而尽。
意料之中,还未入夜,叶瑾便发起了烧。
昏昏沉沉间,各种人影来了又走,她感觉到自己被半扶起来灌下苦涩的药汁,头上的布巾也被换了许多次。
等叶瑾终于有精神睁开眼时,正对上的,是一双如古井寒潭般的熟悉眼睛。
顾筠回来了。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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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男子伸手抚上叶瑾缺乏血色的脸,被她下意识侧头躲开,指尖顿时一停。
一室寂静,空气中的尘埃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片刻后,叶瑾扯出一抹虚弱的笑,道:我还病着,公子侯爷不要过了病气。
嗯。
顾筠应了一声,神色未动,仿佛并不在意,可那停住的指尖却没收回,而是施施然换了个方向,缓缓落在叶瑾发白的唇上。
心脏微微收紧,叶瑾屏住呼吸,任凭男子微凉的指尖在自己有些干涩的唇上抚过。
茶。
顾筠回头,朝着旁边瑟缩的翠柳吩咐。
叶瑾猛地一惊,顾不得其他,目光快速扫过房内,问道:碧鸳呢?
你房里伺候的另一个?顾筠侧身,让丫鬟扶起叶瑾,喂她茶水,嗓音淡淡道,领了十杖,外面跪着。
跪着?跪了多久?这么冷的天,还挨了打,人会废掉的!
叶瑾急道:是我自己贪玩,不小心滑倒落水,和她没有关系。
她服侍你,却让你落水生病,这便是她的过错,相比叶瑾的着急,顾筠语速都未变半分,念在此次并未酿成大祸,且饶过她一命。
饶过一命?这么点小事,便要和生死牵扯上了吗?
叶瑾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而在她的目光中,顾筠神色淡淡扫了旁边的翠柳一眼,翠柳拿着茶盏的手便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如此粗心大意的奴婢,他的语调轻缓从容,却犹如掺了冰,留之无用,不如打死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