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这些天,三不五时的,顾筠总要叫叶瑾过去,陪他下棋。
不会?不要紧,他可以教你。
学不会?也不要紧,可以多教几次,直到你会为止。
一来二去,说来可笑,叶瑾倒是把围棋初步入门了。
所以今天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叶瑾不情愿地跟着翠柳一路走到队伍前面,来到那辆豪华马车前。
她微微屈膝:侯爷万安。
车帘撩起,熟悉的清俊男子朝着她伸手。
叶瑾抿唇,一边将手递过去,一边踩上翠柳搬来的脚凳。
下一刻,一只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身体短暂腾空,她已被抱进了车厢。
外面似乎有人吹口哨,叶瑾却顾不得,她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下意识将贴近的男子推开。
帷帽被摘去,眼前骤然清晰。
顾筠今日穿了身绣着银色暗纹的白衣,头戴玉冠,悠然闲雅,好一副神仙中人的模样,他示意叶瑾去看旁边摆的棋盘:方才从书中翻到的一局棋很简单,还算有趣,你品品。
好吧,又是下棋。
叶瑾心里叹气,凑过去端详。
别说,这个棋路,以她初学者的水平看,只觉得好生奇怪,简直像是顽童随手放置,毫无章法
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叶瑾不知不觉开始解题。
几日来,两人在马车里都只是单纯的下棋,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紧绷的精神在不自觉中松懈开了,以至于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因为倾身观察,整个人不知何时竟已歪在男子的怀里。
叶瑾一惊,立马就想坐起身,然而腰间的桎梏将她按了回去。
车厢内很静,呼吸里满是男子身上不知名的冷冽气息,近在咫尺间,男子那双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海,海浪汹涌而来,想要将她吞没。
他凝视着她,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轻轻垂下,然后缓缓凑近。
脑内理智疯狂尖叫,叶瑾猛地侧头,抬袖掩口,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咳咳侯爷侯爷赎罪咳咳咳
叶瑾咳得撕心裂肺,一面伸手试着去推搂着自己的男子。
好在,没怎么用力,对方便很轻易地松开了她。
直到咳嗽渐息,叶瑾放下掩口的那只手,做出疲惫的模样看向男子:妾身失礼了,这咳症最近似乎加重了些。
无碍,阳光穿过略微厚重的窗纱,照在顾筠的脸上,他半靠在车厢上看着她,眼睫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眸中的情绪,想来应是药不对症,等到了太原府,找个大夫再瞧瞧。
多谢侯爷,叶瑾以袖掩口又咳了一声,试探道,容妾身退下用药。
嗯。
顾筠应了一声,目光在叶瑾不易察觉松下来的肩膀上划过,眼睛微眯,没再开口,而是就势开始闭目养神。
时候未到,且不急。
他从不缺乏耐心。
***
自从发生了那日马车上的事后,足足三天,叶瑾没有再接到顾筠的传唤。
她只觉松口气,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然而碧鸳和翠柳两人看她的眼神却渐渐不对了。
夫人可是惹侯爷生气了?给她换手炉的功夫里,性子比较急的翠柳忍不住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以前侯爷每日都要叫夫人过去呢。
叶瑾无言。
要说惹某人生气,她还真没得说,但她不可能答应他的,所以他还是气着吧,最好气得让她赶紧滚蛋,那她肯定毫不犹豫地立马离开。
叶瑾抱着手炉在车厢里艰难地翻了个身,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中暗暗咬唇。
她不是无知的少女,眼看着顾筠的意思越来越明显,她的病装不了太久,这招也用不了几次,可她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去伺候他?
她不愿,也不甘!
马车外,车辙顺着身后延伸开去,直到天边,厚厚的云层正被风吹着朝这边缓缓移动,有出身清苦的跟车奴仆极目远眺,口中念了句,怕是要下雪啊。
就在当晚,一行人宿于一家驿站。
叶瑾被扶下马车时,抬头忍不住看了看天。
已是夜晚,天空却很亮,厚重的云铺天盖地压在头顶上方,酝酿着一场显而易见的大雪。
快下雪吧,这个季节,若是能有一场大雪,便能代替春灌,大家今年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叶瑾收回目光,收紧斗篷,咽下喉咙里的痒意。
意料之中,入睡前,天上飘起了雪花,叶瑾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总觉得今夜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第六感向来不太准,所以叶瑾并没有当回事,数着羊渐渐有了睡意。
半梦半醒间,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捕捉到了一种很轻微又很特别的声音,像是木头细细摩擦,又像纸张被小心地撕裂。
好奇怪,大晚上,碧鸳在做什么?
一种说不清的味道飘过鼻尖,叶瑾一个激灵,骤然醒了过来。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四肢软弱无力,连睁眼的动作都废了老大劲才做到。
她挣扎着勉强翻身,用被子捂住了口鼻,就这么缓了好一会儿,方才感觉身上有了一点力气。
耳边的奇怪动静始终没有消失,窗外天空明亮,屋内勉强也可视物,她眯眼,心惊肉跳地看着门被推开,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弯腰踏进了房间。
与他一同进入房间的,是翠柳自外向内软倒的身体她的脖子几乎被切断,鲜血染了满身,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永远离开了。
那人在原地顿了一下,先是去了不远处的窄榻,榻上躺着已昏过去的碧鸳。
不,不要杀她!
刺鼻的血腥气顺着风飘进来,喉咙里却像被冰块堵住了,叶瑾睁大眼睛,用尽力气,胸腔中的叫喊终于冲破束缚。
有刺客
刺目的冰冷刀光劈下,于半空中一停,然后被主人带着转了个弯,朝着叶瑾刺来。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视网膜清晰捕捉到刀光下落的痕迹,叶瑾咬牙,用毕生最快的速度翻身滚到了地上,伸手抓住床边的小几上的烛台,奋力将上面残余的蜡烛拔.出,然后将尖锐的那根刺向下,用力扎到眼前刺客的脚背上。
陌生男子的痛叫划破暗夜,和着外面士兵的呼喝声、兵器相博的金属声,交织出一曲残忍扭曲的乐曲。
叶瑾忍着头晕恶心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门外奔去。
身后刺客发出怒吼,一瘸一拐地向她扑来。
电光石火间,叶瑾只能将门口的花瓶推倒,然而只是阻了对方一下,那刺客显然恨毒了在她身上栽的跟头,拖着穿透脚掌的烛台快速接近!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匕首的森冷气息已近在眼前,几乎脱力的叶瑾只能徒劳地后仰躲避。
死吧,死了也挺好,说不准她就回去现代了呢。
希望她不是真的过劳死,有人及时发现了她的不对,将她送到医院抢救,等她睁开眼,便能看到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了。
死亡来临前,心情反而意外松快起来,叶瑾闭上眼,安静等待疼痛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