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顺着大开的门一股脑钻进来,在叶瑾有意调整角度的情况下,只一照面便吹灭了她手中的蜡烛。
呀,瑾娘,屋里黑,快将蜡烛点起来,陆文珏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低头看见已经摆在门口的榻,责怪道:怎么自己就将它搬过来了,沉得很。
很冷,你到底搬不搬。
叶瑾微微向右,有意进一步挡住了身后桌子的方向,平静道。
真荒唐,眼前分明应该是紧张的一幕,她却感觉不到半分应有的情绪。
是的,她已不在乎了,就算被发现又能怎么样呢,反正她也要马上离开了。
好好,我这便搬走。
陆文珏应声,不等再催,便弯腰抱起了那张榻。
他出了门,回过身,像是还想说点什么,可惜叶瑾已当即关门,上门栓。
门外的人叹口气,走远了。
而门内,叶瑾重新点起蜡烛,开始洗漱收拾。
耳边哗啦啦的水流声占据了所有的听觉,似乎也分隔了思绪,直到叶瑾用洗好的布巾擦净脸上的水滴,在取来面脂细致涂抹的间隙里,方才迟钝地想起来一个问题。
榻被搬走了,今晚,她睡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对男龙套:谢谢你,神助攻。
男龙套:)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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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微妙的尴尬在周遭浮动。
叶瑾面朝墙的方向,侧躺在床的最靠里位置,小心地保持着身体不要晃动,一边在心中认真地思考着:不然还是爬起来打个地铺好了。
可是,滴水成冰的日子睡地上,她怕是一觉起来就要生病,在这个感冒都能死人的地方,风险委实有点太高,还会影响到她的出走计划。
但,就这么睡在床上的话
呼吸间隐隐钻入一阵存在感强烈的混合着淡淡药香的冷冽味道,叶瑾忍不住调整了一下姿势,期间用眼尾扫过床外侧躺着的男子,昏暗的轮廓显示对方正平躺着,呼吸平缓。
陆家家境只能算尚可,娶的又是她这个没什么嫁妆的农女,准备的婚床大约也就一米三四的宽度,夫妻二人来睡的话当然亲密无间,可要是换了个人,那就只剩逼仄了。
没关系,想当年,她读初中的学校,男女生还会共用厕所,所以只是共用一张床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心中再次默念一遍,叶瑾强迫自己闭目养神,发誓明天无论如何都要将那张榻搬回来,一张炕那么大,陆文珏还真能把他的心肝踢坏了?!
闭上眼前,叶瑾以为今晚十有八.九要清醒着捱到天亮,结果,她前一刻分明还在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下一刻,极度的疲惫骤然席卷而来,她已经失去了知觉。
这段日子,她真的已经很累很累了。
叶瑾感觉自己睡了有很久,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外面依然黑着。
漫漫长夜,隔壁开门的声音如此清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脚步踏出,跟着是压得低低的劝说:我去取些热水,阿虹你腿还疼着,不必起来了。
相比已走到外面的陆文珏,另一个人的声音有些隐隐约约:是妾不中用,还要叫陆郎来照顾妾
原来是那位阿虹睡到半夜腿抽筋,陆文珏爬起来想去厨房烧点热水,让她能用来敷腿。
屋内,炉子的火已由刚入夜时的猛烈变成了濒临燃尽的温吞。
借着愈发不明亮的火光,叶瑾保持着刚醒来时的侧躺模样,安静地睁着眼,看着眼前的床帐,听着阿虹坚持跟出来,同陆文珏一起去厨房。
他们那么亲密,仿佛世上最恩爱的夫妻,一路喁喁低语,一起去看灶火,一起去取木柴,有人不小心绊了脚,发出小声惊呼,然后又因为被及时接住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屏息的沉默。
半晌,叶瑾听到少女低喃了一句陆郎,话语中的娇羞之意几乎化成了一汪柔水。
然后,非常细小却又极度明显的独属于亲吻的声响,穿过层层遮挡,钻入了叶瑾的耳中。
真奇怪,她的耳朵有这么好使吗?怎么连这种声音都能听见。
叶瑾盯着眼前的床帐,漫漫思考。
她突然想起成亲第一年,有一次,陆文珏路上有事耽搁了,临近宵禁方才赶回了家,她当时有点小感冒,躺在床榻上早已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等到睁眼,却看见他做贼一样半弯着腰,穿着身中衣张开双臂在烤火,她问他这是做什么,结果他笑着不好意思道,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凉,怕冻到她。
瑾娘你睡眠一向浅,不想闹醒你。
那时,少年秀气的眉眼溢满脉脉柔情。
所以究竟是何时起,他们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好像就是某一天开始,激烈的心动褪去,变成了温软的平静,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了解彼此,也越来越像,一对亲人。
她也不是没有好好经营婚姻,也会努力准备各种小惊喜,调剂生活,但荷尔蒙这个东西,过去了,便是真的过去了,她也没有办法让两人回到当初的状态。
再说,爱情最后都会变为亲情,前世无数人说过的话,难道不对吗?
大约还是她蠢,忘了世道不一样,这里的男子早已习惯了一面维持着家里的亲情,一面追逐着外面的激情吧。
叶瑾想了很多很多,是与非,爱与恨,愁与乐,如此种种,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那个从歹人手中勇敢救出她的少年,终究是不见了。
床帐近在眼前,上面的绣纹清晰可辨。
一颗颗石榴,硕硕累累挂于枝头,取的是夫妻美满、儿孙满堂的寓意是她今年结婚纪念日前花了无数心血做成的。
这一刻,当叶瑾看清床帐绣纹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委屈突然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将她凶狠吞没。
泪水失控顺着眼角砸到枕上,晕出一圈圈相叠的圆,她用力抓住胸口的衣裳,却不愿意哭出声来,只在暗夜中轻轻吸气,吐气,任凭身体在悲伤中控制不住微微颤抖。
叶瑾啊叶瑾,亏你前世接待过那么多离婚官司,竟还轻易相信了,他会不一样。
只这一次,答应我,只这一次!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太痛了。
真的太痛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
模糊的视线中,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轻轻抹去叶瑾眼角的泪水。
你知道该怎么做,有人在她的耳边说,嗓音低低,带着一丝深沉的难以捉摸,当初你带我回来,不就是为了报复他么?
不我只是只是为了金叶子、而已
叶瑾抽噎着,拂掉颊边的那只手。
可你分明有很多法子达成我们的交易,那人慢条斯理道,为何独独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将我带回家,藏于你的屋中?
我
叶瑾一时语塞。
若有人让你痛了,便要让他们比你痛上百倍才好!不等再说,男子打断她,然后放轻声音,道,背叛之人,当弃之如敝履。
与话音一同落下的,是那只被拂开又去而复返的手,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让她从面向墙壁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这一刻,大脑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叶瑾麻麻木木地睁着眼,看着身旁近在咫尺的人半支起身,慢慢凑近。
床榻不远处,炉火烧到了尽头,不甘心地拼尽全力爆出了一个火花,短短一刹那,她看见了男子染上丝缕隐秘意味的清俊绝伦的眉眼。
在这无边的暗夜,贵公子就这样毫无征兆褪去了自己的伪装,变成了一只对世俗黑白不屑一顾的恶鬼。
他在邀请她,抛下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真与善,和他一同堕入深渊。
可是,她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背叛感情的人,她这样,和陆文珏又有什么区别?
仅剩的理智在脑海深处挣扎提醒,叶瑾茫然的眼神有一瞬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