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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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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月朗星稀。

轻薄的银辉悄无声息落在夹道上,青石甬路,满宫上下杳无人声,静悄无人低语。

朱红宫墙无声伫立,多宝提着羊角宫灯,沧桑年迈的身子隐在夜色中,像是一盏风烛残年的油灯。

他站在诏狱前,仰头望着泱泱皇宫,枯朽的双目透着看破世事的淡然。

诏狱潮湿阴冷,两边点着一盏水草托油灯。

沈烬一身朱红圆领常袍,负手立在阴影中,一双黑眸晦暗不明,幽幽望着坐在杂草堆上的男子。

虞老爷子白发苍苍,两鬓斑白。

那双锐利精明的眼珠子不再,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对眼珠子。

他本还在病中,又在诏狱中蹉跎了半月有余,形如槁木,奄奄一息。

松垮的囚衣套在瘦弱的身躯上,虞老爷子骨瘦如柴,一只手颤微微,抖动不止。

身下淌着满地的鲜血,有的早已渗透入杂草,有的干涸僵硬,如铁锈僵硬刻在草堆上。

虞老爷子苟延残喘,他挣扎着站起身,脚踝系着沉重粗笨的脚链。

长长的脚链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点一点将虞老爷子拖向地狱。

他喉咙吐出一口血,尚未直起身子,整个人忽的往前踉跄,直直摔到沈烬身前。

虞老爷子跌跪在地,隔着铁门和沈烬相望,他竭力平缓着气息。

虞家在西城山下藏有精锐兵器上万件,这其中有一半是虞老爷子半生的心血。

“兵器、兵器都在西城山下了。”虞老爷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他一个临死之人,生死早不放在眼中,只担心虞家的香火从此断在自己手上。

“虞文忠、虞文忠是个蠢笨的,胸无大志,对你够不成什么威胁。”

西城山下的兵器只为换虞文忠一条性命,虞老爷子扯动嘴角,总觉得这笔买卖于沈烬而言实在是稳赚不赔。

“你留着他,就当全了我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那是虞老爷子之前同沈烬谈好的条件,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兵器上缴。

沈烬不语,双眸淡漠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他只是定定看着地上如蛆一般痛不欲生的虞老爷子。

虞老爷子骤然一惊:“……你、你什么意思?”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虞老爷子颤栗从地上站起,猛地朝沈烬扑去。

铁门哐当哐当作响,刺耳尖锐的声音响彻在漫长甬道中。

虞老爷子双手牢牢抓着铁门,一双眼睛瞪圆,尊卑礼法都不管不顾,虞老爷子大声嘶吼。

“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会留文忠一条性命,沈烬!你不能出尔反尔!你不能!”

虞老爷子撕心裂肺,一双眼睛猩红无比。他想越过铁门去抓沈烬,可惜再怎样,也是徒劳。

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睛冷漠凉薄,透着彻骨森寒的冷意。

从始至终,沈烬都是望着虞老爷子一言不发。

像在看一个笑话。

虞老爷子骂得精疲力尽,而后跌坐地上,满是皱纹的一双眼睛挂满愤懑。

这一个多月来,沈烬步步紧逼,他手段了得,一步步引着虞老爷子走向深渊。

西城山下藏着的兵器是虞老爷子最后的筹码,可如今他输得一点也不剩。

虞老爷子缓缓吐出一口浑浊的气息,僵硬的眼珠子往上抬起。

晦暗光影中,沈烬一双黑眸如墨,神色不明。

他长得有几分神似先皇后,可却没有半点先皇后的仁慈善良。

“你真是……像极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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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烬真是天生的野心家,不动声色引他们入局,又一脚将他们踢出棋局。

成王败寇,时至今日,满天下的人都以为上元节那场宫变是因为三皇子,而沈烬所为,是护国救主。

人人赞沈烬忠孝两全,是难得的明君。可无人知晓,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下,藏着的是怎样的勃勃野心。

虞老爷子颓废低下脑袋。

忽听沈烬淡声道:“虞文忠死了。”

虞老爷子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震惊愕然。

沈烬慢悠悠:“虞文忠心怀不轨,今早在养心殿行刺父皇,当众被诛。”

虞老爷子缓慢瞪圆眼睛,而后再也忍不住,吐出一滩血。

他满身脏污不堪,后知后觉沈烬要的并非是自己的兵器,而是想要让虞家背负弑君的罪名。

他想要让虞家世世代代都遭世人唾弃,永世不得翻身。

“……为什么、为什么?”虞老爷子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想为你母亲讨回公道,还是为了……”

虞老爷子彻底陷入茫然,喃喃自语。

沈烬漫不经心望着行尸走肉的虞老爷子,忽而想起那夜自己召见徐季青。

徐季青一身素白常袍,不卑不亢:“明窈姑娘那夜找下官,不过也只是想知道殿下会如何处置虞家。”

她临死前还在为自己身份低微够不上沈烬而自卑,仍在怕沈烬会同虞家定亲,会对虞家心软。

沈烬垂眸轻抚袖中的香囊,眸色沉沉。

他忽了失去兴致,朱红的袍角叠着细碎的烛光。

沈烬面无表情往回走。

虞老爷子凄厉的声音在沈烬身后响起:“沈烬,你不得好死!你这种人活该孤独终老!你、你……”

沧桑悲怆的声音在甬道不住地回响,如诏狱潮湿粘稠的血腥气息,绵延不绝缠绕在沈烬周身。

他信步往外走去,黑影迤逦在沈烬身后。

诏狱门口,多宝提着羊角宫灯,为沈烬照亮前路。

昏黄的烛光悄然落在脚边,虞老爷子痛不欲生的声音响彻不绝,似一把锋利的剪子,彻底剪碎漫漫长夜的

() 寂静。

沈烬面不改色,唇角勾起几分冷漠嘲讽:“他以为我会在乎?”

宫道长长,两边高墙伫立,不见一点树影婆娑。

多宝低垂着脑袋,满脸堆笑:“殿下坐拥万里江山,江河千里都是殿下的囊中之物,孤独二字怎会与殿下有干系?不过是将死之人,胡言乱语罢了。”

沈烬不语,一双黑眸淡漠,只平静望着前方。

多宝心口一跳,还当自己是不小心说错话,惹了沈烬不快,他眉眼低低,再不敢多言。

沈烬轻声道:“父皇如何了?”

多宝垂手:“陛下近来精神大不如前,连张太医也束手无策。”

沈烬慢慢摩挲着香囊中的金锞子。

那是咸安宫大火后,明窈留在世上的唯一物什。双鲤戏珠的金锞子光滑莹润,可见主人常拿在掌心把玩。

虞家满族获罪,无一人生还。沈烬在这世上仅剩的血亲,竟只剩下皇帝一人。

他泰然自若。

“父皇如今年事已高,强撑着也是受罪。”

月影横窗,羊角宫灯的烛火倏地被风吹灭,一抹冷意自多宝身后油然而生。

他怔怔站在原地,瞳孔振动不已。

沈烬悠然侧目:“……嗯?”

多宝低垂着眼皮:“殿下菩萨心肠,陛下知道了,想必也是欣慰的。”

他知道,沈烬这是容不下皇帝了。

步辇就在不远处,多宝躬身,亲自伺候沈烬上了步辇。

十来个宫人遍身珠翠,手上提着销金提香炉,又有太监手执拂尘。

多宝掐着尖细的嗓子:“殿下是要回养心殿,还是……”

步辇之上,沈烬一手扶着眉心,像是睡着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侍立在一旁:“多宝公公,这……”

多宝眼珠子转动,朝小太监摆摆手,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步辇缓慢在夜色中穿梭,而后静静在一所宫殿前停下。

无尽的夜色笼罩,夜幕低垂,点点星辰流落人间。沈烬缓慢睁开眼,目光所及,却是咸安宫的旧址。

匾额早就在那场大火中化成灰烬,满目疮痍。废墟叠着月光,一如明窈离开那日。

咸安宫走水后,朝中曾有臣子递上折子,想要重新修建,都被沈烬一一驳回了。

那是皇帝曾经关押沈烬的地方,是沈烬挥之不去的暗黑过往,朝中众臣以为沈烬不喜提起这段往事,识趣不再提起。

这处本就偏僻,无人问津,走水后更是成为荒凉之地。

白日宫人都是避着走,更别提如今还是深更半夜。

夜风潇潇,众鸟归林,满耳寂静。

沈烬抬眼,黑眸不明。

身边伺候的宫人一个也未见,他一手敲着扶手,漫不经心喊了一声:“多宝。”

少顷,一人趔趄从树后跑出,跌跌撞撞朝沈烬跑了过来。

“殿下有何

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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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宝遽然瞪圆双目,惊觉自己踩了沈烬的忌讳。

帝王的多疑,不单往日的皇帝有,沈烬也有。

多宝哑着嗓子道:“奴才、奴才谢殿下赏。”

如烟的月色寂寥冷清,耳边时不时传来多宝压抑在喉咙的哭声。

片刻,宫人拖着血淋淋的多宝前来谢恩,沈烬拂袖,懒得多看一眼。

众人心惊胆战,猜不出沈烬是何用意。他只是坐在步辇上,遥望笼在深沉夜色中的重重废墟。

此后数日,无人再敢在沈烬眼前提及咸安宫的过往,更无人敢提起“明窈”二字。

同年,皇帝病逝于养心殿,太子殿下沈烬登基,改国号为永安。

……

阳春三月,柳垂金丝。

御书房前,一众大臣垂手侍立,无人敢大声语。

檐角下铁马叮咚作响,晃起片片春意。

遥遥瞧见从廊檐下走来的多宝,忙不迭拱手上前:“公公,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事……”

多宝眼珠子一转,朝紧闭的槅扇木门瞥了一眼。

户部尚书顿悟,匆忙将多宝拉至林荫下,语重心长道:“陛下后宫无人,也是时候从全国采选秀女入宫了,公公你瞧……”

户部尚书家中有一女,生得伶俐聪慧。沈烬又年轻,不似先帝昏庸,一心沉迷炼丹。

户部尚书早有将女儿送入宫的打算,只是每每劝谏,沈烬都视若无睹。

朝臣无法,只能从多宝身上下手。

才在树荫下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多宝已经收了城中好几处宅子。

他捧着各家送上来的画像,踏入御书房时,脸上早无先前面对朝中大臣的八面玲珑,有的只是对沈烬的毕恭毕敬。

地契和各家呈上来的贵女画像悉数呈在沈烬案前,多宝伏首跪在地上。

余光瞥见沈烬微微皱起的双眉,多宝一惊,忙忙道:“陛下可是又犯了头疾?奴才这就去请张太医来。”

屋中燃着安神香,飘渺的檀香并未冲淡沈烬额间的疼痛。

他一手捏着眉心,出声制止多宝:“不必。”

目光落到紫檀嵌玉理石书案上的画像,沈烬勾唇,笑意不达眼底:“朕竟不知,户部尚书出手这般阔绰。”

多宝赔着笑脸道:“奴才不敢藏私,都在这里了。”

沈烬随手将地契丢在多宝脚边:“既是给你的,拿着便是了,不必什么事都告诉朕。”

多宝只是笑。

这话他听听就罢了,若真的有事瞒着沈烬,只怕明日脑袋就搬家了。

朝臣费尽心思想要送家中女儿入宫,请的画师自然是一等一的好。

多宝垂手站在一旁:“这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女儿,年芳十五……”

御书房青烟萦绕,暖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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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日光从窗口

() 照入,恰好落在书案前摊开的画像上。

沈烬心不在焉,耳边蓦地想起去岁冬日,明窈倚在自己怀里,那双琥珀眼眸惴惴不安,望着沈烬怯怯。

“公子日后,还会与别家的贵女定亲吗?”

“明窈身份低微,自然不敢有为公子生儿育女的心思。”

“公子贵为皇子,嫡子也该由夫人所出。”

“……”

往事桩桩件件,如蚕蛹密密麻麻萦绕在沈烬周身。

沈烬双眉紧皱,忽而打断多宝:“就没旁的事了?”

多宝一时语塞,却见章樾匆忙从外面走入,他手上拿着一封密信。

“陛下,西北来信。”

章樾跪在下首,细细将西北一事告知,“薛少将军上月在西北找到当年走失的薛四姑娘,柳娘子的病因此有了好转。”

薛琰担心长途跋涉会导致柳娘子病情不稳定,故而想延后回京。

薛琰手上的薛家军实力不可小觑,当初以一抵百的战神称呼也不是凭空得来的。

薛琰是真真正正有本事的人。

若非如此,先帝也不会因忌惮薛琰而设计让他失去双腿。

兵符还有一半在薛琰手上,沈烬面色淡淡,唇边笑意似有若无。

“倒是巧,薛琰在汴京寻了这么久也寻不着的人,居然在西北碰上了,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章樾凝眉:“听说是柳娘子一眼认出来的,想来是母女连心,只是臣担心……”

沈烬慢条斯理敲着案沿,示意章樾继续说下去。

章樾沉声道。

“薛家军为薛琰马首是瞻,臣担心此为薛少将军的缓兵之计,如若他在西北待上一年半载,日后陛下想要收回兵权,恐怕不是易事。”

沈烬起身,明黄龙纹圆领常袍堆着日光,流光溢彩:“你怀疑这薛四姑娘是薛琰凭空捏造的?”

章樾:“是,臣想派人亲自去一趟西北,瞧瞧真假。”

沈烬轻声,“薛四是真是假只有他们薛家人清楚。”

章樾扬起双眼,不解:“那陛下就任由薛少将军在西北为所欲为?”

沈烬笑而不语。

他倒不是不想收回兵权,只是虞家刚倒台,薛琰又是当初平定叛军的大功臣,他若是此刻动手,只怕会寒了朝中众臣的心。

日光逐渐消失在沈烬脚边,他半张脸立在阴影中,整个人忽明忽暗。

沈烬转动手中的扳指,声音慢慢:“再等等。”

御书房悄然无声,一时缩在角落的多宝突然上前:“奴才愚钝,有一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沈烬扫去一眼,并未制止。

多宝伏跪在地:“兵家之事奴才自然不懂,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奴才却是懂的。”

他笑笑,视线落在书案上摊开的画像,“柳娘子爱女心切,如若知晓薛四姑娘入宫伴驾,定然也会因舍不得薛四姑娘而留在汴京的。”

母亲和妹妹都在汴京,薛琰自然也不会随意离开。

“一家子团团圆圆齐聚在一处,想必薛少将军心中也是欢喜的。”

多宝试探笑道,“皇恩浩荡,陛下何不让薛四姑娘入宫伴驾呢?”

……

杏花满树,灿若晚霞。

日光一地,隔着木门,隐约闻得屋中传来的琵琶声。

柳娘子当初一曲值千金,是名冠汴京的“琵琶娘子”。

即便荒废了这么些年,基本功还是在的。寥寥数音,勾出无限柔情缱绻。

明窈抱着琵琶坐在榻上,听着耳边靡靡之音,她手上还戴着义甲。

这义甲还是当初柳娘子嫁入薛家前,送给小师妹的临别礼。

“世事无常,不曾想这义甲兜兜转转,竟是落到了你身上。”

柳娘子搂着明窈的美人肩回忆往昔。

她从小自强好胜,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当初琵琶一绝,满汴京无人能比得过她。

后来被迫委身薛老爷子作妾,柳娘子也不曾哭哭啼啼过。薛老爷子无能又好色,后院的侍妾如云烟,连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纳了多少人。

柳娘子见过那些不得宠的侍妾,不单自己吃不好穿不暖,就连妾生子,在府中也是连狗都不如,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还有好些孩子没能出世,便惨遭薛夫人毒手。

柳娘子暗中发誓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步他们的后尘,她要她的孩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受任何人的鄙夷轻视。

柳娘子也确实做到了,薛老爷子对她言听计从无有不应,甚至连侯府都交由柳娘子打理。

柳娘子摇摇头:“我师父常说过刚易折,我总是不信,不曾想却应在你身上。”

她声音哽咽,“若早知如此,母亲定不会……”

明窈回抱住柳娘子。

许是母女连心,她第一回见柳娘子就觉得亲切。

“哥哥同我讲过薛府的事。”

薛夫人心狠手辣,死在她手中的庶子庶女不计其数。若不是柳娘子当初掌家,只怕明窈连出世都不能了。

明窈温声宽慰:“要怪也是怪那夫妻两人,与母亲有何干系?母亲不过是想让我和哥哥过得好一点罢了。”

柳娘子病了这么些年,受不得一星半点的刺激。明窈和薛琰商量后,只同柳娘子说了这些年自己在孟府的事,宫里的事明窈一点也没提起。

柳娘子对孟少昶甚是感激:“那样的好人,母亲该亲自道谢才是,不然还不知道你要受多大的苦。”

柳娘子眼中落下一滴清泪:“你那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

明窈垂首敛眸,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怆和伤心。

知女莫过母,柳娘子瞧明窈这般,哪有不懂她的。

深怕提起明窈的伤心事,柳娘子拍拍她手背,笑道:“你的琵琶是婉娘教的,弹一曲我听听,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她琴艺精进了多少。”

明窈挽起唇角:“她是个好人,当初若非她帮忙,我也不会……”

提起婉娘帮自己做的事,势必会提到沈烬,明窈识趣不再往下说。

柳娘子揉揉她双颊:“我知道你和你哥哥有事瞒着我,你们都担心我胡思乱想,所以没和我说实话。”

明窈一惊:“母亲……”

柳娘子摇摇头,感慨:“这么多年你们兄妹俩倒是一点也没有变,小时候他做坏事,也是你帮忙遮掩的。”

那时明窈不过两三岁,若是见着柳娘子板着脸教训薛琰,她就开始嚎着嗓子要哭要抱,救薛琰于水火之中。

丫鬟婆子来了都无济于事,只要不是柳娘子亲自抱着明窈,明窈都不会止住哭声。

她年纪小,又长得粉雕玉琢,柳娘子哪有对她不从的。知道她爱吃鱼,忙忙让丫鬟送来小鱼干,让明窈啃着玩。

她那时牙齿还长不齐,有时候啃半天,小鱼干还毫发无损,连鱼头都安然无恙。

这时候明窈又会开始从鱼尾开始啃。

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柳娘子见状,常常哭笑不得,哪还会记得大儿子做了什么坏事。

事后明窈还会从薛琰那得到两根小鱼干。

一举两得,稳赚不赔。

柳娘子点点明窈的额头,忍俊不禁:“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这般鬼头鬼脑的,薛琰那孩子虽然调皮,却也没有你这样古灵精怪的。”

柳娘子摇摇头,扼腕叹息:“为着一口吃的,你也算是费尽心思了。”

明窈捂着额头笑。

春光叠着两人的笑声,一齐传到院中。

薛琰坐在轮椅上,眼角隐约有滚烫热意。

他抬手挡住头顶刺眼的光线。

春光明媚,柳树抽芽。

这样好的日子,薛琰只在梦中见过。沙场上九死一生时,他都不敢想自己还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槅扇木门推开,带起的风吹过明窈的锦裙。

她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锦裙,遍身绫罗绸缎,云堆翠髻。

日光停在她眼角,似是点缀上颗颗珍珠。

隔着院子同杏树下的薛琰遥遥相望,明窈唇角的笑意尽数敛去。

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遮住半张脸,明窈佯装瞧不见沈烬,提裙快步朝后院的小楼跑去。

倏然耳边传来一记凌厉的风声。

一片落叶稳稳当当穿过明窈耳边,正中她身边的漆木柱子。

半边叶子没入柱子,可见身后那人武功高强。

明窈转首回眸,一脸的不可思议:“你……”

薛琰好整以暇坐在轮椅上,无辜摊开双手。他手上干干净净,一片叶子也无。

可他身后的地上,却是满地落叶。

薛琰眨眨眼,朝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明知故问:“……怎么不走了?”

明窈恼羞成怒瞪着他。

薛琰得逞弯唇,

推着轮椅朝明窈前去:“三岁看老,你三岁就斗不过我,如今自然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明窈提着锦裙往回跑:“母亲,哥哥打我,他拿叶子吓唬我……”

明窈号啕大哭,眼中却是半点泪珠也没有,只扯着嗓子干嚎:“母亲,母亲……”

薛琰眼疾手快拽住人:“别哭了。”

明窈吸吸鼻子,酝酿一番,准备哭得更大声。

薛琰直截了当:“我有正事同你说。”

明窈苦着一张脸,捂住双耳,摇头如拨浪鼓:“我还没有嫁人的打算,你若是还让我看画像挑夫君……”

薛琰沉声:“陛下有意让你入宫伴驾。”

明窈瞳孔骤紧,脱口而出:“他知道我还活着?不可能,他怎么可能……”

薛琰面色阴沉,将人带回书房:“他不知道你还活着,他想要的薛四姑娘入宫伴驾。”

薛琰上书找到薛玖后,沈烬赏了薛琰好些东西,其中有些是给薛家四姑娘的。

薛琰本就对沈烬待明窈的轻视心存怨恨,自然没让那些东西落入明窈眼中。

若不是丢掉御赐之物会惹人非议,为明窈招来祸端,薛琰恨不得将那一车子赏赐丢山里,省得脏了他们院子。

让薛家四姑娘入宫伴驾虽然是出自多宝之口,可难保沈烬也有这样的心思。

薛琰不敢大意。

帝王家向来薄情寡义,何况沈烬的手段比先帝还高明。

明窈一双柳叶眉轻蹙,她倚着青缎迎枕坐在太师椅上,倏然明白前些日子薛琰为何急着让自己定亲。

见明窈终于肯听进去,薛琰悄然松口气,从书案上搬来一沓画像。

“这些是我军营中知根知底的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他们的为人我是敢对你打包票的。”

“这些是金陵的文人雅士,都是有功名在身,家世人品我也都找人打听过了。”

“还有这些……”

明窈木着一张脸,看着那沓半人多高的画像,只觉头晕眼花,她试着说服兄长:“即便我有中意的,那你怎么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呢?”

薛琰满脸的匪夷所思:“我们家小玖这么好,他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才会不喜欢你。”

“……”明窈深吸一口气,她双眉从始至终都不曾舒展,“沈烬不是傻子,他定然也能猜到你此举的同意,你就不怕他阻挠?”

薛琰眼中笑意深了几许,他抬手轻柔抚过明窈的发髻。

明窈今日鬓边挽着一支杏花木簪子。

这簪子自然是出自薛琰之手,当初在军中,他闲着无聊为母亲雕花灯,不想如今这手艺还有用处。

薛琰弯弯眼睛。

“你放心,这事我会解决。”

薛琰是平定叛乱的大功臣,若真要论功行赏,封侯拜相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薛琰不要功名,不要加官晋爵,他只求——

“我会亲自上书,请求陛下为你赐婚。”

比起薛琰封侯拜相,在朝中步步高升平步青云,一个薛家四姑娘的亲事,自然算不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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