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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亭山庄因为新出生的小少爷而添了几分热闹,山庄中的仆役也多了起来。
而对于宋云来说,生活只是一往如常,没什麽分别。
宋云就屹立在山顶,他是一棵修出了神志的松,拥有着一切松树的品格。
坚毅而稳固。
然而他只是一棵松树,他的神识能够顺着树根的方向向下延展,但是却无法探出更远的距离。
山上成林的松木都在交流些什麽,只有偶尔飞鸟栖在他树枝上时,会传达一二。
除却呼啸的风声,云亭山顶总是安静的。尘世繁华传达不到这里,山脚如此,半山腰的云亭山庄也不例外。
云亭山顶便是如此,宋云的每一日也是如此。
时间对于宋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正如时间对于一棵树。
他生来便在此处,顺着本能地生长,亦顺着本能存活。宋云不知自己是何时生出的神志,但也随遇而安。
大部分时间,宋云选择睡觉。
日出而作,日落而眠,只是动物们的作息,一棵树怎麽懂得睡觉。
宋云有时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棵普通的树。
有了神志,便会生出情感,譬如孤独,譬如寂寞,人如此,树亦不例外。
宋云感到寂寞的时候,便将神识聚焦在最深的树根尖端,这便是睡眠。
地底比云亭山顶更为寂静,万籁俱寂的地底,反倒比云亭山顶一览层云的景致更让宋云感到心境平和。
宋云在地底一睡便是五年,对于宋云,这只是漫长岁月中的短暂一夜。
宋云的长眠被一阵轻快的脚步打断,他的生活轨迹也就此被打乱。
云亭山顶少有客来访,宋云鲜少听到脚步的声响。
待他好奇地将神识从地底探回地面,被眼前的场景惊掉了一把松针。
是一个凡人幼崽扒拉着云亭山顶的侧崖试图向上攀。
这样小的娃娃是如何独自一人攀到此处的,宋云疑惑着,又愁掉了一把松针,幸而,一棵松树不会有秃顶的烦恼。
云亭山顶总是安静的,小娃娃在山顶下扒拉,虽然没有发出大声的响动,宋云却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
犹豫半晌,宋云探下一根纤长的枝干,将那幼崽卷到了自己脚边。
说来奇怪,凭空被树枝卷起,那幼崽竟也没有哭闹。
宋云正思考着要如何安置,那幼崽竟自来熟地找了一处落满松针的地方,靠着他的树干躺了下来。
躺下的时候,一只肉乎乎的手还紧紧揽着宋云卷在他腰间的树枝,摩挲着。
云亭山顶少有来客,也没有人这样抚摸过宋云的枝干。
宋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他当下的感受,他是一棵有情感的树,在这一刻,被抚摸的仿佛不是他的枝干,而是他干涸的灵魂。
久旱逢甘霖,这是宋云第一次知道,孤独的对立面是什麽感受。
云亭山顶的日子,原本没有这样寂寞,如果宋云未曾体验过陪伴。
年轻的凡人幼崽午时便睡了,睡了半晌后幽幽醒来,绕着宋云三百六十度地打转,每一处向外望去,都是未曾见过的新奇景象。
年轻的幼崽对云亭山顶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宋云突然也觉得此处不似往日那般无趣。
年轻的幼崽又倚着树干坐下,观赏天边的云彩,不时伸出手凭空描摹这云朵的形状。
宋云便也将神识转移到年轻幼崽的身侧,顺着他的视线一同向远处眺望。
西边一处云朵的形状甚是有趣,让宋云想起了五十年前与他閑聊过一句的雄鹰。
耳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年轻的幼崽醒转时活力无限,说困乏便就困乏了。
云亭山顶又恢複了寂静,但宋云却不觉得寂寞。
夕阳西下,云亭山庄的仆役才匆匆寻了上来。
伴随这一声声“小少爷找到了!”“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小少爷在云亭山顶,找着了!”
五年,对宋云来说只是短暂一眠,却足够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成长为活泼的幼童。
时光飞逝,这个词第一次对産生了意义。
对一棵树来说,睡觉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从这天起往后的十五年,宋云都没再睡觉了。
蒋屿得空便往云亭山顶跑,一回生二回熟,渐渐不需要宋云的助力,也能轻松地向上攀缘。
宋云却总不放心,将一根枝条贴着崖边守在蒋屿身侧。
宋云做这些,却不会让蒋屿瞧见。
五岁的孩童的言语被当作玩笑,连蒋屿本人也只认为是年幼的奇想。
“这是我的名字,蒋屿。”开始习字的小少爷伸出手指,在云亭松诉状的树干上描摹着笔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