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元难受得厉害,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人而言,光是北京春季那时不时一阵的扬沙就有够震撼的了,没想到来草原旅游一趟居然还能直面沙尘暴。
他拍了拍穆礼,不知道对方是太专注没感觉还是不想理他,等到服务站才终于减下车速。
熄火加油的时候,穆礼回头问了徐景元一句怎么。
有没有水啊徐景元摘下头盔,半睁着红红的眼睛说,眼睛疼,吃了好多土。
看起来很可怜,很像阿爸以前养的那条大黄狗,被隔壁家的狼犬欺负了跑回来,摇着尾巴求安慰的模样。
在这里等会儿。
穆礼下车去便利店买水,回来帮徐景元洗了眼睛,然后让他自己漱口,问好点了没。
徐景元点点头,喝得太急又呛到,咳了半天,再看过来时眼眶比方才还红,像是很委屈的样子问穆礼:刚才怎么不理我呢。
刚才经过的是沙漠带,风沙太大了,而且车上没带水。
徐景元不信:我看你带了保温壶啊。
穆礼说:里面装的是奶茶。
哦。徐景元这才好受点,我能喝吗?
穆礼从挂兜里拿出保温壶,旋下壶盖当小杯给徐景元倒了一杯,让他尝。
怎么是咸的?徐景元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但挺好喝,不腻。
这儿的奶茶都是咸的,跟城市里靠奶精和茶包冲出来的不一样,穆礼自己也仰头喝了点,暖暖身子,都是用新鲜牛奶和砖茶慢慢熬煮而成,很醇厚,也有益得多。
我也很少喝,觉得太甜了。徐景元发现每次聊到当地的风土人情,穆礼就会变得话多一些,于是顺着往下问,牛奶是你自己产的?
我老家有牧场,穆礼说,那儿的奶牛产的。
徐景元哇一声:等会儿会见到吗?我能不能帮忙挤奶?
穆礼说可以。
其实只是很无所谓的一点小事,不明白有什么值得兴奋的,甚至忘掉了自己被冷落半天的委屈。
穆礼有些不解,又忍不住羡慕地想。
第6章
两人分着喝了半壶奶茶才继续上路。
天变晴之后,人的心情也开阔,看什么景色都觉得美。
在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徐景元其实很难想象竟然有地方能够免遭钢铁森林的侵蚀,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生态风光。
因此现在亲眼见到了,会感觉这一切格外珍贵。
漫无边际的草原,迎风直立的行道树,偶尔略过的羊群,趴着晒太阳的牛,骑马赶马的牧人,散落的民居,和远处微微起伏的平顶山脉。
每一幕都好似一样,又总有些不同的地方,错过了也不必觉得可惜,因为很快又会在前方重现相似的景色。
太美了。
就像一幅被笔直公路撕成了对半的水彩画,云层是随意泼洒在碧蓝天边的白色颜料,星星点点散落在头顶,棉絮般的云团悬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也有大片大片被肆意涂抹开,变成各种奇怪形状的薄奶油。
太阳升得更高,日光猛烈,干爽的风也带了点热意,吹得人微微上头。
徐景元张开手臂感受了片刻,心里感觉满满涨涨的,大起胆子叫穆礼的名字,叫了好几遍,声音大到穆礼想假装没听见都不行,偏了下头问他干什么。
太舒服了闭上眼好像在飞。徐景元推开头盔玻璃,声音很大地跟穆礼说,我可不可以,喊一下。
喊什么?穆礼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别学电影里那些丢人
哇啊太爽啦
的桥段
好爽哇
穆礼放弃了。
所幸早晨八点的国道十分空旷,跑好几公里也难碰见一辆车。
穆礼转动车把默默加速,听徐景元在后边喊了快有五分钟才消停,之后也时不时就叫一声,呜呜哇哇地乱嚎,心里嫌弃真是傻死了,嘴角却不知为何在上扬。
大概和傻子呆在一起久了,连好心情也会变得容易传染吧。
最后一小时的车程里,穆礼又停了一次车,被徐景元烦的,说想下车拍几张照片。
他们经过的是锡林浩特规模最大的风场,数不尽的巨型风车密密麻麻矗立在广阔的绿原上,方向不一地转动着,远到几十公里之外,几乎布满了整段公路的沿线。
穆礼把车停在路边等,看徐景元很没见过世面地举着相机一路往风车海里跑,觉得好笑,想起了以前阿爸带着他和大黄狗一起开车回市里,有次停在路边放大黄狗下去撒尿,它也是这么撒丫子跑进了风车海里,害他追着一顿好找。
可惜后来大黄死了,市里那个家也没了。
穆礼,穆礼!徐景元在远处挥舞手臂喊他,要拍照吗!
穆礼说:不要。
徐景元继续喊:那你过来帮我拍!
穆礼:
最后还是拍了两张,一张是穆礼拍的徐景元,另一张是相机放在背包上定时拍摄的徐景元,和被他搂住了肩膀强行合影的穆礼。
你不是很会摄影么,穆礼瞥着显示屏里手脚大张定格在半空的徐景元嘲道,怎么拍照也只会跳和剪刀手。
剪刀手是第二张合影,穆礼一身黑抱臂站着特别酷,可惜被徐景元勾住肩膀靠过来压了一头,把他气势都给压没了,衬得小小一只很需要人保护的样子。
是真的很像狗啊,穆礼想。
以前大黄也是一见面就爱往他身上扑,把他扑到草地上压着他不让起来,非要舔得他满脸都是口水,可讨人嫌。
我只是会拍,但不擅长被拍。徐景元一边收相机一边说,从小到大被拍的经验大概都来自于我妈,当着家长的面也不能摆太装逼的姿势吧,只能跳一下比个耶了。
穆礼嗯了声,戴好头盔跨上车。
徐景元很自觉也跟着上来,出发前有点奇怪地问穆礼:你怎么知道我很会摄影,你有看过我拍的照片?
穆礼发动车子:刚才不是有么。
哪有,只翻了两张。
而且都不是他拍的啊。
徐景元想再问,但很快声音就被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了,没能得到回答。
抵达阿巴嘎旗是上午九点半,穆父提前得知了消息,特意骑着马到国道口来等着,一见面徐景元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见那位穿着藏蓝色蒙古袍和马靴的中年汉子喊了句什么,听不懂,像是蒙语,然后穆礼也用蒙语回了句话。
徐景元傻乎乎问他:是认识的人吗?
穆礼偏头笑:是我阿爸。
徐景元连忙推开头盔玻璃,朝随他们一同前行的穆父道:叔叔好,来打扰您了!
穆父一扬手,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不打扰,来了就是客,哈哈。
草原上的男儿没有马术差的,穆父策马疾驰,甚至比他们还快一个头,不消几分钟便到回到了家,下马后匆匆进屋,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一条雪白的哈达,要送给徐景元。
是我们这儿的习俗。穆礼停好车过来说,收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