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卫庄正捕捉到他那双有些无措的眼睛,问:怎么?我不可以坐在这里吗?
周不易知道他是怕自己再自杀,所以才这样跟着自己。其实没必要这样的,自己不会再自杀了。虽然他自私,却也真无法做到把所有的不安留给他。
你不用这样跟着我。我不会自杀了。周不易说。早些说清楚最好,不要让方卫庄为了他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
真的不会了?你想开了?方卫庄问。
想开?周不易听到这两字手里的筷子都猛地攥紧了,怎么可能想开啊?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东西恐怕就是他自己的思想了。
嗯。周不易轻声道:所以你放心,不用再浪费自己的时间跟着我了。
方卫庄想了想,道:想开了就好。
没有否认,果然是浪费他的时间了。周不易又低下头去吃饭,不敢去看方卫庄。
方卫庄也没走,还是坐在他对面。
周不易平时吃得很少,往往饭只吃到一半就不吃了,这时他也站起身,准备和平时一样去倒掉。
不料方卫庄却问:你不吃了?
嗯周不易知道自己浪费粮食,被这样问到一时间有些羞愧,声音弱了不少。
方卫庄抢过他手里的碗,将饭菜全倒进他碗里,说:你呀,每天就吃那么点,怪不得那么瘦,吃不完让阿姨给你少打点,也别老浪费。
周不易有些愣住,也没在脑子里考量,便问:你不嫌弃吗?
嫌弃什么?方卫庄不解地看着他。
饭,是我吃过的。周不易说。
这有什么?我们宿舍经常一起吃泡面啊,一个勺子都用了,嫌弃啥?
是呢!互相分享,玩笑着抢夺,这才是正常男孩子的相处方式啊。自己却从未和谁分享过什么,或者说,他曾分享过,却并没有人在乎,大家嫌弃他。这些普通坦荡的生活永远是轮不到自己的。
周不易没说话,有些慌乱地快步离开了。
那之后,方卫庄终于回到了原来的模式,下课之后照样消失不见,身边再没有人跟踪。
对啊,他的生活本该就这样。他的人生本就不值得任何人关注,他生命唯一的价值不过因为生命本身,没有人会在乎作为生命体的他,就连他自己也不在乎了。
第4章
我靠,热死了。方卫庄在上课前跑回教室,出了一头的汗,正扯着胸前的衣服消暑。
今天天气确实很热,就像是突然回到了太阳毒辣的大夏天一般。周不易仍然穿着长袖,可身上已经流了汗,汗水流过伤口,留下一阵一阵惨痛的快意。
周不易,你不热啊?等会还要跑1200米呢。方卫庄见他大热天还是一身长袖长裤,忍不住多嘴道。
我不热。周不易说。
方卫庄不信,脸都热红了还说不热,口是心非。不过,方卫庄仔细看了看周不易的侧脸,两周没跟着他了,怎么觉得他比之前瘦了不少。看来是没好好吃饭吧。不过这些事情他也总归管不着,只要他别死就行了,他也没那么大的精力和责任去把一个不想干的人养的好好的。
下午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老师要记男生1200米跑的成绩。
烈日下,只有周不易身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长袖校服,老师虽几次对他投来了犹豫的目光,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口哨声响,大家都奋力跑了起来。周不易也跑了起来,烈日将空气熏得又干又燥,周围的空气似乎没有一点湿度。周不易感觉喉咙仿佛被放在火上灼烧着,干渴,紧涩,心脏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对自己抗议。
他跑的速度越来越慢,慢到他被甩到了最后一个,最后脚步慢慢迟缓,沉重得仿佛是灌了铅,最后怎么也动不了,直直地摔到了被烈日灼得滚烫的橡胶跑道上。
周不易醒来的时候很凉爽,一睁眼便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天花板。
转头,便看见方卫庄坐在旁边给他扇着扇子。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也是,自己倒下了,他送来总是耽误了他的时间,总是麻烦了他。他肯定是不开心的。
方卫庄见他醒了,沉默了片刻,才皱着眉道:你说了不寻死,怎么活成这样了呢?
嗯?周不易没想到他说了这话,忽然惊觉身上的长袖校服已经被脱了下来,里面是纯白的短袖,而小臂上那两道交叉的划痕触目惊心地暴露在阳光下。一条已经结疤,而一条还渗着血。
周不易下意识地想要把疤痕藏起来。
看都看见了,藏起来还有什么用?方卫庄说。
周不易抿着嘴,心里升腾起一阵烦闷的恐慌。他看见了,他都看见了,可他不想让人看见,那丑陋的伤疤,正如丑陋的自己,对疼痛上瘾的自己。
方卫庄见他一言不发,又道:校医说你晕倒除了中暑还有一些原因,你经常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吗?
并不是不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只是吃不下,睡不好。
还是不说话,方卫庄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命迟早得被玩完。
周不易转过头去,紧咬着嘴唇。别关心我,别这样问我,别这样和我说话。
方卫庄见他彻底拒绝了交流,更是无奈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药拿来了。你给他涂一下吧,我还有其他同学要处理。校医拿着处理伤口的药水递给方卫庄后只是浅浅地看了眼周不易便出去了。
方卫庄抓过周不易的手臂给他涂药,周不易则像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的。药涂到伤口上像是没任何感觉似的。
等会穿上衣服和我出去吃饭。方卫庄说,没一丝讨论余地似的。
周不易听闻这话眼神才有了些波动:为什么?不必和我一起。
不和你一起我怕你饿死。方卫庄没好气地说。
周不易听他的语气,觉得他在烦自己,给他添麻烦了,真的太抱歉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管自己的,其实他完全可以任由自己自生自灭的。但是他不像自己,他太善良了,他太好了,偏偏要管自己的死活。
涂完药,确定周不易身体没有什么不适之后,方卫庄便带着周不易出了校门。
走出校门的那一瞬间,周不易是有点懵的,他以为是去食堂吃饭,为什么出来了。虽然不懂,却没问出口,毕竟,他不想再烦他了。
方卫庄带他来了一家学校附近的饭店,找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小庄,来啦!老板娘一见到方卫庄就热情打招呼。老板娘大概四十岁,身材微胖,看着挺面善的。
还带了朋友来。老板娘看着周不易,笑眯眯地道。
嗯,花姐,我进去烧菜了,你帮我招待一下他。方卫庄说着就走到饭店里面,消失不见了。
周不易不会和人交流,坐在板凳上撑着膝盖,有些不安。这时候也到饭点了,饭店里陆陆续续坐了不少人,他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
花姐给周不易倒了杯饮料,笑眯眯地递到他面前,说:先喝点,小庄去炒菜了。
嗯。周不易接过饮料呡了一口,太甜了,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味道,但他不能表现出不喜欢的样子,于是又喝了几大口。
你在这坐着,我去招待一下其他客人。花姐说。
好。周不易看着花姐摇着身子去了别桌,暂时舒了一口气,终于离开了。不被注视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