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天是个雨天,暗沉的乌云把光线遮得严严实实的,明明该是大中午明亮温暖的天气,却让人感到阴冷潮湿,昏昏欲睡。
暴雨自顾自地倾泄而下,在车窗上猛烈地敲打着,发出暴躁的响声。
周不易看着车窗,豆大的雨点渴望将力量施加于车内的人,恐吓他,却被车窗撞得四分五裂,成为无数细小的碎片,掉落在地上,汇成肮脏的泥水。
等会肯定会打湿衣服的。周不易想。
小少爷,到了。司机的声音在暴雨制造的别样的静寂中响了起来,周不易觉得那声音有点冷漠,不知为何。
周不易撑了伞,走下车。暴雨果然毫不留情,一从车的庇护中离开,雨便从四面八方而来。
周不易踏着水洼往前走,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新学校的样子。他朝着预订好的路线一直走,在终点收了伞,这时他的白色运动裤裤脚已经被雨水打湿了,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直直地走进去,下面好奇的人一齐看着他。
高一凡是班主任,他欢迎了周不易,引导他做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周不易。他说。
周不易看着并不冷漠,只是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高一凡觉得他不该是难管教的孩子,便想让他多说一些。
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周不易说,目光有些失焦。
那有目标的学校吗?
这个问题让周不易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出了一个不错的大学的名字。但他看上去却并不骄傲,眼里总带着一种让人觉得难过的失焦感。
高一凡夸了他一句,说他目标远大,要好好加油,然后让他坐到后排空位上。
那位置不靠窗,周不易不喜欢。他想要他同桌的位置,他的位置正好靠着窗户。
那个人正看着窗外,腿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抖动。周不易走过去的时候,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望着窗外。
周不易走到位置边,将书包放好,然后又轻轻地坐到座位上,摆出认真听课的姿势。
那人这才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很快又移开了眼,抖动的腿也渐渐停了下来。
老师开始讲课。周不易觉得这里老师讲课不像原来的学校那样专业,却也不那么刻板。但这对他来说并没什么不同。
一节课都是正襟危坐的姿势,下课了,他才放松下来,不过也并没有离开座位,只是拿出空白的本子在上面画线条。
同桌并没有和他说话,他一下课就跑了出去,看来是不想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挺好的。
白天的课就那样过去了,老师各有特点,不过对周不易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下了晚课,他便往寝室走,司机已经帮他铺好床位了。
有新同学来,寝室一开始的气氛是有些尴尬的。大家依次介绍了一遍。
张傲许正阳龚窦沈青。
周不易还是像在课堂上一样,说完简单的自我介绍便不再说话了。
大家也并不想和他尬聊,介绍完也各玩各地去了。
沈青是寝室唯一有窗帘的人,周不易就睡在他旁边,他觉得床帘不错,下周自己也要去买一个。他喜欢封闭狭小黑暗的空间。
在新的学校过了一周,周不易觉得和从前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些找自己麻烦的人,但也更加无聊了。
周围的世界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生命的行动还是一如既往地毫无意义。
没有人来和他做朋友,也是。自己这样没有价值的无趣的生命,怎么会有人想要了解呢?
周末买了床帘装好了,发现张傲有些不屑地看着他。
周不易心中一滞,他在想什么呢?想他有多么阴暗吧?平时在宿舍里一句话也不说,现在也要把自己全面封闭起来了,恶心的懦夫,沉闷的灵魂。
不对,怎么能这么想别人呢?怎么能这样猜测别人的心思呢?这样恶意揣度别人的人,才是最心坏的吧。
直直钻进自己阴暗的小屋子里,心情也被一种沉重的东西填满,好难受。思想又略过记忆里那些无法跳过的不堪,心更加沉重了,有点喘不过气来,像是要哭却被生生堵住了。
好想一跃而下,从世界离开,顺便带走自己所有的思绪,这样,一切就解脱了。
然而还是没跑出去这样做,他不想动,好累,太累了,累到身体没有力气。
猜想在第二天晚上得到了证实,或许是黑夜掩映,也或许是自己那毫无价值的生命根本不值得任何人注意。
张傲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就在他身后。
他对身边的龚窦说:那个周不易他到底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阴沉得跟鬼似的。我他妈服了,搞得我在宿舍都不敢大声说话。现在又搞了个床帘,是要干啥啊?唉,你说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话都懒得和我们说,搞个床帘一回就钻进去,连看都不想看我们了。
草,越想越生气,他妈的哪来的自信看不起我们?张傲说得激奋起来了,周不易听得心都颤抖了起来。
唉,想那么多干嘛?看不起就看不起呗,谁又看得起他。他除了脸长得好看点也没啥了。龚窦接道。
心沉了下去,被一种浓厚的悲哀填满。
也不怪别人误会,也不怪他们这样骂。本来就是自己阴郁啊,本来就是自己不说话啊,本来就是自己不交流啊!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们说这些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自己,一直以来就都是自己。
自己的出生就是错的,他除了给人带来麻烦,还能带来什么呢?
这样糟糕的人生,这样没有勇气改变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他活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周不易并没有回宿舍,而走向了宿舍的顶楼。他观察过很多次,顶楼可以上去,上面是一片平地,四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只要一脚跨出去就好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甚至带着点欢快的心情走了上去。顶楼的风呼呼地往身上灌,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在引导着他往前走。
走吧,走吧。像鸟儿一样一跃而下,乘着风,把一切都带走。
我靠!停下!一阵急切的声音将风斩断了。周不易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生死边上。
那说话的人根本没给他时间,一看他停下来就飞奔过去把他拉了过去,紧紧地搂着他。
我靠!你他妈要干什么?你这一跳,整个男生宿舍都不敢住人了。你他妈寻死不知道换个地?
周不易脸上挂着泪,转过头去看那把他拉回来的人。真不知该说是救了他,还是又重新把他拉回了深渊。
那人是他同桌。同桌叫方卫庄,名字听着挺古朴的,人却一点也不规矩,一下课就跑出去,有时还缺课,一些老师并不喜欢他。
他把周不易拉到墙边靠着,周不易就蜷缩在那里,泪水已经干涸了,但是心却在哭泣着。
是啊!自己可真自私,偏偏要在这样的地方自杀,是想以这样的方式引人注意吗?真卑鄙呀。下次,换个地方好了。
方卫庄点燃夹在手指间的烟抽了起来,烟雾缭绕,在他眼前飘来,一股焦糊的味道缠绕在他的鼻尖,有点呛人,却也给了刚刚那漂浮着的心一点真实感。
周不易,你还是我同桌。真他妈造孽啊。方卫庄说。
周不易并没说话,心里觉得很抱歉。抱歉啊!让你碰见了。对不起,让你烦心了。
但他说不出。他只能这样沉默地蜷缩着。
他也沉默了,他的烟燃烧着,是这暗夜里唯一的光亮。
当那烟快要燃尽时,周不易开口了:别告诉老师。
他不想被发现,不想有人来问他:发生什么了?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或许什么也没发生,但就是什么都过意不去。
没有人会明白的。
闹了这么一出,该回宿舍了,回晚了或许会被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