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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什么?我要找谁玩什么?”
蔡俊杰恼了,推了一把站得比他高的蔡俊宏:“我也不知道啊!你去了搞清楚回来告诉我啦!”
蔡俊宏捡起掉到地上的钱,刚回头便撞上一堵肉墙,软软香香的。随即脑门被一根手指戳开,他看见一个冬天也穿得清凉的女人。
“这里是旅馆,放学了就回家。”女人看见蔡俊宏手里的钱,嗤地笑开。她甩了甩一头卷发,拨开两个差不多长到胸口的小学生。“啊毛都没长齐就知道找洞了。老娘才没那么便宜咧。”
女人在门口点了根烟,走远了。两兄弟咚地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女人的香水和香烟味熏得人鼻子发痒又发堵,顺道勾走了两兄弟的魂。蔡俊宏擦了擦无声掉出来的眼泪,把钱扔了回去。
“阿母……刚刚是阿母?”蔡俊杰愣愣地问。
蔡俊宏像是被扎了一针,腾地窜回杂货店。门口贴著的春联还没撕掉,胶水干了翘起一角,他跑过带起的风把那一小个角刮得颤动。收银机旁坐着个胖乎乎的女人,是舅妈。蔡俊宏确认了三遍,店里只有舅妈,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夭寿喔!替你阿母看店要被你吓出心脏病呢!”舅妈想抓蔡俊宏打一顿,奈何身子卡在收银机的柜台里,一时出不来。“你阿母去进货,转来*(回来)*要检查你们作业。”
蔡俊杰脚尖才到店门口,被蔡俊宏拉着往家跑。蔡俊宏咧开嘴欢呼:“毋是阿母啦!”
天还冷著,风很潮湿,把两兄弟身上的汗糊了一层又一层,冰糖葫芦那层糖衣也是这样的。
蔡俊杰洗完澡,踢了踢蹲在茶几边上写作业的蔡俊宏屁股一脚,“你去拿两包洋芋片上来。刚刚你都没有完成惩罚。”等蔡俊宏顶着个脚印下楼,蔡俊杰才想起今天店里坐镇的是舅妈,赶忙穿上外套下楼。
如果舅妈是一只水壸,可能是一只永远在沸腾的水壸,蔡俊宏没见过她嘴巴停下来过。太阳快下山了,她开开阖阖的嘴巴被照得金红金红的。
“还不是因为伊*(她)*一直拖啊,她弟弟都跟我结婚了,伊还一日到暗肖想要做学生,啊那个高考,是普通人能考上的吗?钱拢*(全部)*赔到补习班去了。啊一直考一直考,考到伊阿爸都病倒了。”舅妈讲到口干舌燥,喝一口玻璃瓶汽水,可能是顺手从店里拿的。“伊阿爸病倒了伊才知惊。老爸病得急,就叫伊去结婚冲喜。谁知伊阿爸目捝*(不长眼)*,给伊介绍的查埔人*(男人)*是──”舅妈皱起鼻头,手挥挥,像闻到臭掉的鱼,嫌弃又诡异,“伊也目捝,等人翘去才知人毋好*(等人死掉才知道人不好)*。读书读到头壳歹去*(坏掉)*。你毋知哦,伊阿母讲伊细汉*(小时候)*算命,又是克夫又是无好尾*(不得善终)*。伊一直不信,讲伊阿母迷信。结果伊一结婚伊阿爸就病好了,谁知伊──”
“借过借过。”店门前搬著椅子听得正浓的两三个人被阿勇拨开。“日头落山啊,回厝食暗顿啦*(回家吃饭啦)*。”阿勇又伸长脖子对躲在一边的两兄弟说:“帮我找一下筷子,我要买。”
刚刚听舅妈讲了长长一串,蔡俊杰头发洗完还没擦,发梢的水滴到衣领里,凉得他一抖。蔡俊宏跑进店里,抓了两双木筷给阿勇,问够不够。阿勇一边接过筷子,一边往店里张望。“够啦。你阿母咧?”问完,阿勇红著耳尖掏钱,活像被女人用娇柔的手轻轻拧过。几个硬币搁在桌上,一个摇摇晃晃地转。
“她去进货了。”舅妈剥着花生说。看见两兄弟弓著背偷偷摸摸地跑走,她才扔花生进嘴里,像咬骨头一样咵咵响:“谁敢娶这样的女人。”
阿勇这下是被掐著脖子挠了,从耳朵红到胸口,落荒而逃,连零钱都不要了。舅妈说着花生有霉味,一边将零钱拨到自己兜里。
等徐凤回到家,两兄弟吃零食吃饱了,对着徐凤煮的面不是拌来拌去,就是呼噜噜吹到凉了也不放进嘴里。蔡俊宏被筷头敲了两下,扭著身子问徐凤:“阿母,什么是‘克夫’?”蔡俊杰也坐直了:“‘无好尾’又是什么?”
徐凤揉肩揉到一半顿住。
家里没有货车,每次进货都是用一台光阳豪迈125,前面落脚处放小箱的货,后面车身左一个大箱子右一个大箱子,后座还要垒半身高的货,徐凤只有屁股边缘挨着座垫。后照镜由两支细杆撑著,像蜗牛的两根触角。她从早上跑批发跑到傍晚,运著一车的货上路,重量拉低了行驶速度,别人骑车咻咻地过,她噔噔噔慢行,没有人比她更像一只蜗牛。分开几趟跑会轻松安全些,可是花的油钱会多,时间也会翻倍。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