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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苑清向右拐去,沿着河边一路逃窜。
她跑到了缘来桥前,不见两尊守桥“煞神”的踪迹,河道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艘乌篷船随着水流漂荡。她打算跑过桥,朝灯火通明、满街护卫的河东躲去。
刚踏过桥中心一步,一根银色的钢头箭羽从河上飞来,在雨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钉在了郑苑清脚尖前两寸的石板里,箭身还在微微摇晃着,似发出警告的意味。
郑苑清完全不知道箭是从哪里射来,无助地大声呼喊道:“救命啊!小女子被杀人恶鬼追杀,求各位兵爷救命,求各位差爷救命啊!”
周围只有雨滴拍击青石板面和拍打河水的声音。
郑苑清尝试着又向前跨出一步,又一支银色箭头射来,划过了郑苑清柔弱纤细的手臂。
深可见骨的伤口让郑苑清疼得龇牙咧嘴。但求生的意志告诉她不能在此处停留,恶鬼迟早会找过来,而这些黑暗中的守桥之人根本不在乎她的性命。
她四下张望,不远处“青雨楼”和“不漏伞铺”两块牌匾在大雨中显得朦朦胧胧,但是依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郑苑清思索着:回到青雨楼?不行!就凭自己父亲那文弱的身躯,非得给自己陪葬不可,只有找到一个能赶跑甚至打败杀人恶鬼之人,自己才有活路。
“不漏伞铺”四个大字如雷击一般闪现在郑苑清的脑海中。她回想起邓不漏平日里手提扫把与众地痞流氓对峙时凶神恶煞满嘴脏话的模样,叫骂时连最泼辣的妇人都不是对手。这一刻,以往的貌似泼皮无赖、好勇斗狠的形象给了郑苑清莫名的安全感,她当即朝不漏伞铺飞奔而去。
杀手已经循着踪迹跟了过来,远远地发现了郑苑清。杀手蹬地飞起,一个起落就站在了青雨楼的顶上,再来一个起落就可以取了郑苑清的性命。
“爷爷,他就是化罗剑?你心心念念的毕生对手?”花姑站在老盲客身后,满脸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有些佝偻猥琐的老头。
“我只是个卖伞的生意人。”邓不漏撇嘴道。
“你是那登徒瞎子的师傅?”花姑问道。
“登徒瞎子?”
“砰砰砰……”此时,一阵敲门声急促地响了起来。
邓不漏急切地披上衣服,打起一把油伞,往小院的大门走去,嘀咕道:“臭小子,暴雨天还在外面胡混,看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是你?”开门后,邓不漏看到满身湿透、一脸痛苦样的郑苑清,疑惑地问道。
“不漏叔,小心!”郑苑清看到了小院上空,一身黑衣的杀手提着一把黑色的凶刃斜刺而来,吓得闭上了眼睛。
邓不漏手掌成爪运起内息真气,床下陡然传出木匣子的震动声。可旧伤未愈之下这位昔日的顶级剑客只觉得一口腥热的血就要涌上喉咙,只怕救不了郑苑清……
此时气势汹汹的杀手却突然倒身抛飞出去,砸在了青雨酒楼的石墙上。
只见老盲客挡在邓不漏身前,食指中指夹着漆黑倭刀稍一用力,倭刀断成两截落在泥地上。
此时,从木匣子弹射而出的锈剑才堪堪落地,这场电光石火间的战斗已经宣告结束。
邓不漏此时才猛烈地咳嗽起来,鲜红的血从嘴角、鼻腔溢出,胸前的衣襟也染成了红色。
郑苑清半天没有感到倭刀刺入体内的疼痛,这才睁开了一只眼。她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屋外的河面上,密密麻麻的雨滴溅起涟漪;院内,没有一滴雨落在泥地上,所有的雨水好像撞到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汇聚在半空。这根本就是连说书人都编不出来的诡异奇事。
杀手缓过劲来向上一跃,蹲在青雨楼的屋顶上观察着伞铺院内的几人。
花姑站在窗前若有所思。
“丫头,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这伞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杀手想起自己在越州大牢里的经历,二话不说果断离开。
“麻烦走了。”老盲客得意道。
“麻烦走了?麻烦大了!”邓不漏粗鲁地抓住郑苑清的手臂,气哼哼地朝房里走去。
郑苑清手臂上被钢箭划开的伤口正好被邓不漏抓着,疼得哇哇惨叫。
院子上方看不见的“墙”也开始漏水,在老盲客走进里屋的一刻,半空中的积水成片地倾泻在地上。
虚弱的郑苑清一屁股坐在圆凳上。
“那个臭小子在哪里?”邓不漏语气不善地问道。
郑苑清的心脉大幅地收缩着,她怎么也想不到隔壁这个半老不老的老头居然会认识这样神奇的人物。她抓起邓不漏的袖角,带着哭腔说道:“小奇子他……他本与我定下离城之约,谁知半途碰到了杀人恶鬼。他被抓走,我拼了命地逃回来向不漏叔求救。”
邓不漏气得气息急促起来,咳嗽声一声响过一声:“我就知道这贼小子没憋好屁,原来是打定了主意跟这鬼丫头双宿双飞。”
老盲客手指一放在邓不漏的后背上,他就平静下来,不再咳嗽了。
花姑脸上不自然的神色一闪而过。
老盲客垂着的手指有规律地微颤了几下,正好和郑苑清心脉收缩的规律一致。他浑白的双眼“凝视”着郑苑清。
郑苑清不敢看这双眼睛。“我……”她被老盲客盯得心里打颤,试图想说点什么来淡化一下自己心里的慌张。
“丫头,你接下来说的一字一句最好都是实话。”老盲客和蔼地笑道。
邓不漏一脸不解地打量起郑苑清,不知道这个外表看起来阳光爽朗的女娃子在想什么,她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愿意同自己的瞎眼徒儿一起私奔呢?
也许是因为老盲客气场的威慑,也许是郑苑清良心发现,在老盲客“目光”的笼罩下,她一五一十地把她所知道的、所经历的吐露了出来。
在她的叙述中,邓奇约她一道离城;路上邓奇和她被黑衣杀手追杀,而她运气很好,逃了出来;她真心喜欢邓奇,不在乎他是一个残疾少年……
“你走吧。”邓不漏说道。
郑苑清如蒙大赦,慌张地离开了,临走前再三拜托老盲客和邓不漏一定要救出邓奇。
“都道江南好,没想到越州这地方,人心可真……呵呵呵,这丫头不简单,心思够沉,这是要把我们拉下水当引开水鬼的口粮啊!”老盲客合上眼皮。
“就那臭小子脑袋最简单!”
“你们师徒到越州几年了?”
“下一个地方肯定要待上好多年。”邓不漏看似没头没脑的回答,其实是跟老盲客表达自己即将离开、往后不要再来烦自己的意思。
“这么巧,你那徒弟也姓邓?”
“帮我把那臭小子救出来吧。”
“嘿嘿,你的徒弟,凭什么要我出手相救?”
“这么些年,他做油伞也算是相当熟练了,就当是为了老熟人的生计吧。”一大一小,当年两个命数悲惨的人相遇之景在邓不漏的脑海中闪过。
“我没有老熟人,只有老对手。”
“我一个废了的人还有什么本事跟你一比高下?你的对手不在这儿。”邓不漏心有不甘地说道。
老盲客捡起掉在地上的锈剑:“化罗剑?”
“心中已无剑,只有伞、钱、酒,和一个能给我养老送终的瞎徒弟。”
“阴阳刀一脉从来都只传一人,这一人也必须正大光明地站上最高峰。我一定要与你分个高下。”老盲客一脸正色道。
“你要如何才肯救我徒弟?”邓不漏烦躁起来。
“你我不决出输赢,我救他做何?你那瞎徒弟还能替你这个师傅来与我比试不成?”
“爷爷,你救救那小子吧,他好歹救过我一次。”花姑恳求道。
“爷爷一直在边上看着,当时就算他不救你,你也很安全。”老盲客不为所动。
邓不漏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不救就不救,你们走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