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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姑实在没力气骂他了:“救什么急?”
“什么什么急?你管我救什么急,你看我刚才挨了少说有三十几拳、四十几脚……当然你要拒绝救命恩人我也没办法。”
“明明只有十几拳、十几脚。”花姑认真地回应道,一副“谁也别想蒙我”的样子。
“你……你被我护在身下居然还有心思去数我挨了几下打?”邓奇一时语塞,随即又小声辩驳道,“不管我挨了几下拳脚,我已经疼得呕出黄胆水,但是……”
花姑打断了邓奇的絮叨:“别在我面前再提那个字了!”
“哪个字?‘呕’吗?”邓奇迟疑了片刻,“好吧,以后不提‘呕’字了。”
花姑吃力地拿起防身短刀。
花姑后来一直都没想明白,就算想明白了也不会承认,她对邓奇产生异样之情的那瞬间,竟然是邓奇将自己压在身下保护的同时又吐了自己一脸的那一刻。
邓奇也从来不敢相信,也绝对不可能相信,自己寻常这翻身一压、一吐,竟为很久以后的一段武林佳话埋下了伏笔。
几十年后,在万通阁的九层阁顶上,老邓奇是这样对掌书说的:“年少之时,我一人一剑,何等英雄气概,想那母老虎……”
老邓奇因为这一通消息,赚了万通阁五百两纹银的报酬。万通阁转脸将这信息散往疆内域外、大小城镇,赚得纹银不下五千两。最后这则江湖笑谈绕了一圈传到花姑的耳朵里,于是老邓奇赚来的五百两纹银被悉数没收,半截胡子也被割了个干净,只有待日后长出才好出门见人,对得起他的身份。
而此时,这两个日后可能会成为大唐甚至域外百姓茶余饭后谈资的人,正步步为营地相互博弈着,起码邓奇是一步一个心思,盘算着如何把这袋里的钱给光明正大地弄到手。
巷子里,邓奇背着花姑绕来绕去,朝酒馆走去。
“就十文,爱要不要。”虚弱的花姑趴在邓奇背上,“你手往前挪挪,摸着我屁股了。”
“都是江湖儿女,救个急,日后一定还你。八十文,姑奶奶,起码要八十文钱。你要算利息也可以。”邓奇背着花姑一边走,一边和她商量着。
“三十文,爱要不要。”
“五十文!”讨价还价仍在继续。
“四十文,一个月两分利,先送我去河边。”
“好吧,那就四十五文吧!”邓奇一脸的不甘。
花姑从钱袋子里拿出四串吊钱扔给了邓奇。
邓奇得了钱,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河边,花姑从邓奇背上下来,走下了两级石阶,捧着河水使劲地在自己脸上搓揉着。“还好这河水清澈。”
“清澈吗?我怎么觉得那么脏?”前一刻还一脸轻松的邓奇内心突然有些沉重起来。想到自己要离开河西,他满心地惆怅……
河西的穷人如蝼蚁般卑微地活着,谁也逃不过一个“苦”字。这是一个无望之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此刻河水清澈与否与他无关,他心里更愿意把它想象成一条肮脏的、丝毫不值得留恋的河流。
第十三章 繁阁有黄雀,旧院故人来
城门口,上岗守备的吊眼差役几人一同计划着日后如何找邓奇和花姑的麻烦。
一想到那摊恶心的呕吐物,吊眼差役便觉心中一股无名之火无处发泄,心情很是烦躁。
“喂,什么人?”
“官爷,我们是远道而来的胡商,打算用宝石和弯刀换一些黄酒、绢帛回乡。”
“宝石和弯刀换绢帛和黄酒?把箱子打开。”
穿着胡人服饰的头领与吊眼交谈周旋了起来。
偷偷摸摸溜回伞铺的邓奇坐在自己的小破板床上,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破板床也随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声,好像在跟邓奇道别。
二楼的卧房里,邓不漏微微咧嘴。他很笃定地认为,自己这个目力微弱的徒弟,扬言要离开越州这样熟悉的环境,没人帮助怎么可能活得下去?果然一切如他料想的那般,这小子偷偷溜了回来,估计明早之前,他就该臊眉耷眼地向他道歉讨饶了。
邓不漏这样想着,拿出床底下的木匣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把刻着“招财进宝”的木剑。邓不漏没有去取木剑,伸出拇指在匣子内的一角轻轻一叩,木匣子的侧面弹出了一条两指宽、两臂长的暗格。
暗格里,一把锈迹斑斑的剑静静地躺着。
邓奇在院里驻足了片刻,最后推门离去。
与郑苑清碰头,邓奇将在花姑那里索要而来的钱财作为盘缠,一股脑儿地全部交给了她,借机握住了她的手。
郑苑清迟疑了一下,将手抽离,拿出一套胡人的衣服递给邓奇。“小奇子,你上了监军院的通缉令。你扮成胡商吧,出城时就说我是你在城里买的丫鬟,不会引起人怀疑。出城后我们就绕道明州,再往南走。”
“我怎么会上通缉令?”
“通缉令上还有一个叫袁明的男人,监军院把你们的画像挂在了城门口,说你们与贼人勾结,杀了赤头郎。”
“这是污蔑!一群蠢货,我和袁大哥是被杀手陷害的!”
“我们今晚就跑,逃离这些是是非非,越远越好。”
“你阿爷怎么办?”
“我阿爷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你师傅怎么办?”
“他能再雇一个眼睛明亮的普通人帮他打理伞铺,日子可以过得更好。”说到邓不漏,邓奇神色有些黯淡下来。
邓不漏盘腿坐在院落的小杂间里,看着案桌上的两颗圆石出神。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没有鲜血流出。“滴答,滴答……”几滴血顺着他的鼻窍滴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的血点子,他自嘲地笑了笑,从角落里搬出三个瓷罐摆成一排,放在妻儿的圆石灵牌前,打开罐子上的盖子,露出里面堆满的铜钱,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两串吊钱,朝两颗圆石展示了一下手中的钱串:“你们娘儿俩看好了,我谁也没有偏袒。”
邓不漏轮流依次往三个罐口扔铜钱,直到将两串吊钱均匀地扔进三个罐子里,嘴里还不停地重复着“棺材,棺材,眼睛……”
“咚”的一声,好像有人在敲伞铺的门,不过响了一下又没了动静。
片刻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怎么又回来了?”邓不漏喃喃道,并未起身去开门。
几忽之后,又是“咚”的一声,之后复归于平静。
邓不漏的心境被这种节奏缓慢又有规律的敲门声扰得有些烦躁,怒道:“臭小子找骂!自己不会进来吗?”
大门打开,邓不漏怔在了原地,看着来人久久不语,握着门把铁环的手不住地轻轻颤抖。
“八年了……”门外,老盲客面对苍发遮面、麻衣裹身的邓不漏缓缓说道。
太阳一点点地滑下地平线,天空逐渐变得昏暗。
一滴,两滴,小雨点开始飘落下来,但还不足以影响人们的正常外出。
河西,街巷里几队巡逻的兵丁稀稀拉拉地巡查着,家家户户都紧闭了门窗,路上只有寥寥数人。
河东,展示了一河之隔的另一方天地。以升平坊这座越州最高阁楼为首,大街小巷灯火通明。从对岸望去,只闻欢声笑语、醉意泼骂,好似这才是一天的开始。
几处类似于升平坊这样的寻乐销金之地,每夜都可以从映在窗户上活灵活现的身影感受到楼阁内人们的放纵癫乐。
这是世上最灵动引人的皮影戏,任何人见了都不禁会从心底深处产生一股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
升平坊的门口,两根又高又粗的木柱上挂满了迎客的红色灯笼,吸引了过路的两位锦衣华服、手持折扇的富家公子。
老鸨总觉得二人的眉宇有些眼熟,但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根据她多年迎客练就的眼力,这两位奇怪的公子绝对来头不一般。虽然二人没有带任何随从,稍矮壮些的公子摇折扇的手势也很是奇怪,像是拿着铁杵在使劲捶打着什么,没有一点文雅的感觉。但此二人身着的衣衫面料比起千色院最好的料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腰间垂挂着的墨翠更非凡品。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