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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张什将听了甚是开心,“哎,小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将大人,您说。”小差见一个州府来的上峰居然喊自己兄弟,既惶恐又高兴。
“那个,袁团练后来怎么样了,那些个倭人为什么不立马杀了他?”
小差哑然失笑道:“不瞒什将大人,那个袁白皮因为生得白嫩俊美,那些个倭贼见着稀罕,居然把他扒光了挂在太阳底下晒了五天,说要把他晒成黑猴子,摆明了就是向我们示威啊。”
张什将大笑起来。
小差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实在有些勉强。张什将不是第一个打听袁明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明州沿海的军伍出了一个闻名浙东道的笑话人物,让他们好些个弟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抬不起头来。
“五天之后呢?”张什将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才能完完整整地说上一句话。
“五日后,木杆上不见了袁白皮,想来是被倭贼杀了吧。”
“哈哈哈,袁团练真成了一个笑话。”张什将笑着拍了拍小差的肩膀,准备离去。
“什将大人,这些油伞和兵器要不要找人给您拉回去?”小差期待地问道。
“既然运来了,就没有再拉回去的道理,也算州府的一点心意吧。海边太阳大,让弟兄们多撑撑伞,别晒黑了。”张什将摆摆手,再次控制不住地大笑着离开。
节帅府的一个偏堂,李自良推门而入。
堂内,薛兼训拆开一封书信阅看,眉间的川痕愈发紧皱。座旁,薛安平静心宁神地煮茶,看着滚水倒入茶杯,神思随杯中茶叶流转。
薛兼训放下信件,脸色沉重地看着一身污泥的李自良。
“节帅,薛瑞还活着,但被杀手绑出了城。是我失手了,现在城内起码还有三个贼党。”李自良简短地汇报道。
“自良兄莫要自责!他活着就好,一切还有周旋的余地。”薛兼训的眼里多了一丝喜悦,又迅速被忧虑所淹没,他把手上的信件递给李自良,“你也看看吧。”
“消息可靠吗?”李自良看完信件,表情变得更加凝重。
“斥候传信,应是可靠。没想到,单单‘渔阳之旧,中原突骑’八个字,就让这帮家伙吓破了胆,一路大开城门不设阻拦。”薛兼训又问道,“监军院那边有什么反应?”
“等青羽卫死伤惨重才出来收拾残局,且几个赤头郎的立场飘忽不定……监军院不可信。”
“信上还说,圣人和程将军麾下的三千神策军已经秘密出发,绕行浙东道南侧,十日之内便达越州。只是浙东道南侧边界多险山石林,鸟兽在里面都辨不清方向,万一……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要不要重开城门?”
“既然瑞儿暂无性命之忧,说明他还有利用价值……”薛兼训沉吟了一会儿,又说,“不能开,鱼继典巴不得我们打开城门。”
“为何?”李自良疑惑。
“城内与城外的杀手能放过里应外合的机会?”
“不可能。”
“河西百姓能舍了地去当流民?”
“不可能。”
“河东这些权贵可能让河西的穷百姓过去?”
“不可能。”
“监军院那不男不女的家伙能放过这次激化矛盾的机会?”
“不可能。”
“如果再出一个袁晁,领着二十万百姓造反,浙东道还能安稳吗?”
“不可能。”
薛兼训接连五个反问,让李自良明白了他的用意。现如今,越州民心纷乱,一切行动以稳为先。
“自良兄,当前还是要好生安抚那些死了的将士们的家眷,千万别让这些小民生了反心啊……”
“爹,您的安神茶。”薛安平晃了晃茶盏,又给李自良递上了一杯。
薛兼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手接过茶盏。他对这二儿子的态度从来都没有像对薛瑞那么上心。
薛安平人如其名,生得一副平凡的模样,读书习武也一样地普普通通,从小受人欺负了也是大哥薛瑞帮着出头。
薛安平和薛瑞的感情那是没得说,从小到大,大哥都挡在身前保护自己,替自己扛下父亲责罚,帮着捉弄严厉的教书先生,甚至为了替自己出头而与父亲请入府中的武士对决,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薛安平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得无比地揪心。
“安平且宽心,你大哥对歹人还是有些利用价值的,我也一定会把这混小子救回来,再好好教训一番。”薛兼训见薛安平眼圈泛红,知道兄弟二人情深,二儿子肯定是在替凶吉未卜的大哥担心,心头多少有了一份安慰,遂宽慰薛安平道。
“节帅,如若魏博大军真的居心叵测,我们亦无支援,不若调动那一千……”
“农人造反,百姓流乱,那一千人在那之后便杳无音信不知去向,又谈何调动?”
“我们可以试着……”
薛兼训当即抬手制止李自良继续说下去。
“父亲,这二泡的安神茶,您喝了便早些歇息吧。自良叔,这是您的。”薛安平低头把烧开的水再倒进了茶盏,告退去了。
薛瑞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仅传遍了越州城、浙东道,甚至还传到了长安。而长安第一个知道这一消息的竟然是带军驻扎在近郊已有两日的魏博节度使田承嗣。
魏博、越州、神策军、高句丽、东瀛、吐蕃和回纥,每一方势力都有自己的战场,至于李豫和邓奇,也有他们自己的仗要打。
睡梦中,邓奇又回到了初到越州的场景。
十岁的小邓奇背着一个木匣子和两把油伞,跟随邓不漏来到越州。
一间古董店里,邓不漏把木匣子交给了掌柜,换回了重重的一袋银钱。随后,邓不漏带着小邓奇走到河边的一处空宅前。打量一会儿后,邓不漏问道:“小子,我们就在此地落脚,可好?”
“好啊好啊!终于不用要饭了!”神情期待的小邓奇开心地蹦了起来。那时候,他眼中的世界还一清二楚。
“我们不是要饭的。”邓不漏撇撇嘴道。
“可是我们总是向别人讨吃的,总跟着人家走,总没地方住。”小邓奇反驳道。
“以后就不是了。”邓不漏摸了摸小邓奇的脑袋,笑眯眯地走进了这间小院落。
兴奋的小邓奇跑到附近的街上听人说书,小小的脑袋里向往着长大后做一个仗剑走天涯的侠客。
“话说那化罗剑被数名高手围攻于天台山之上,只见他不慌不忙,转身之际剑锋横扫,众多兵刃无一不折于名剑化罗的锋芒之下,众高手尽皆败走。”说书人如是说道。
那时,“剑”这样一种兵刃在这个半大的孩子心里烙下了特别的痕迹。小邓奇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用杀人于无形的剑把那些屠村的坏人灭个干净,为爹和娘、为全村死去的男女老少报仇。
“师傅,等以后赚钱了,一定要把剑赎回来哦。”回到伞铺的小邓奇央求邓不漏。
“再说吧。”邓不漏模棱两可地回应道。
那一天,小邓奇用卖伞的钱买了一把木剑。他打算日日苦练,以求有一日寻到“走地神仙”,习得绝世剑法。
“剑不能这样舞,先练劈、砍、挑、刺。”
小邓奇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总要求自己反复练习一些三岁小孩都会的动作。他挥舞木剑砍在了水缸上,水缸裂出几道缝隙,漏出水来。
邓不漏非但没有责罚小邓奇,还奖励他一把新的木剑。“小子,练好了剑法剑诀,帮师傅打几个坏人,如何?”
“那当然,我要把全部的坏人都收拾干净。”小邓奇那细细的胳膊将小小的木剑挥舞得意气风发。
“来,师傅再教你怎么呼吸……”
十一岁那年,在一天清晨起来后,小邓奇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只眼睛看不清了。
他不信邪地对着树练剑,结果因为分不清远近一头撞在了树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