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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好好练,别把木剑弄坏了。”邓不漏说道。
十二岁那年,小邓奇另外一只眼睛也看不见了。他瞎舞着剑撞在了邓不漏身上,邓不漏一把推开他,把木剑折了随手一扔。
那天,邓不漏扔给邓奇一把柴刀:“以后,你就专心劈竹子做伞骨架吧。”
从此以后,小邓奇开始了跌跌撞撞的生活,身上时不时地出现淤青。
十三岁的一天夜里,还未睡着的邓奇听见楼上传来师傅隐隐的咳嗽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厚厚的木板层自己还可以听到那么轻微的咳嗽声,心下莫名有些慌乱。
那日之后,各种各样轻微的声音在邓奇耳朵里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看不见文字,却可以知道过路的书生翻了几页书;他看不见参天古树,却可以知道古树上居住了几窝鸟儿;他看不清郑苑清的秀丽面容,却可以听见郑苑清在背后劝说人们多给自己这个双目失明的少年行一些善举。
十四岁,邓奇开始跟着师傅去各家送伞,沿途跌跌撞撞是难免的。
有一次邓奇撞倒了一个痞子,伞被全部折坏。邓不漏破财了事后,为邓奇制订了另外一条送伞路线:“你以后走屋顶送伞吧。”
邓奇被逼迫着一遍遍熟悉越州房梁屋顶的路线。他一次次地摔下来,又一次次地重新爬上房顶。
就在邓奇做着一些不好不坏的梦时,岭南街那间最豪华的屋子外与不漏伞铺的门外几乎同时响起了“咚咚咚”的急促敲门声。
伞铺院门打开,邓不漏一脸警惕地看着门外站着的满头大汗的袁明。
“那小子醒了没?把他藏好……刚才有监军院的人来询问我他的去向,被我打发走了。”
岭南街,一个睡眼惺忪的妩媚女子站在门框边平静地看着门口的一众兵丁,问道:“找哪位?”
“袁明在不在?”
“这位官爷,我正在找他,如果你们抓住了那个死鬼,就让我剐上一百刀。”
“臭婆娘,少打马虎眼。”监军院一小头目不客气地说道。
“怎么啦,堂堂监军院找不着人,就跑来拿百姓撒气?”
妩媚女子故意放开了喉咙喊话,附近的几户街民打开窗户和房门,神色警惕地盯着监军院的这群人马。
此人见状,无奈地带着兵丁们离开了。他知道,鱼继典鱼监军是相当在意自己在百姓面前的形象的。
浑身大汗,头晕目眩,十六岁的少年郎发着高烧,从梦中惊醒。
“把它喝了。”
邓奇接过一个破了边的碗,里面盛着半碗黑乎乎的药液。
“臭小子,何必总惦着这个赤头郎。”邓不漏嘬着茶壶嘴,漫不经心地说道。
邓奇解释道:“师傅,我也是被逼无奈。”
邓不漏摆摆手:“你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是师傅我已经老了,出不起你的安葬费,也没力气埋你。”
“师傅,屠村的仇家很可能与杀人恶鬼有关!”邓奇郑重道。
“我们开门做买卖的,就不要总想着仇家的事,你还是想想办法把堆积的货卖掉吧。等过几年攒些钱,师傅给你说门亲事。”邓不漏似乎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邓奇在心里嗤之以鼻,他绝不信邓不漏会为自己花钱。
邓不漏见邓奇面无表情,毫无反应,还道他是在想未来亲事的事情。毕竟自己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十几岁的少年郎哪一个不想摊上一个好姑娘?邓不漏笑了笑,起身离开,留下邓奇独自一人。
夜半时分,袁明悄悄地潜入邓奇的房间,只是他狗熊一样的身形配合鬼祟的举动,实在是有些滑稽。
袁明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此人恰巧与袁明同路,窥见他进了里屋,便准备行动。
睡梦中的邓奇被袁明摇醒,他通过声音听出了来者何人,顿时来了精神。
一番交谈后,袁明惊奇道:“小子,你说什么?屠你满村的仇家也是一群东瀛杀手?”
邓奇点头,咬牙切齿。
“难怪那日我一说杀人恶鬼就是东瀛来的贼人,你便改了主意。既然我们目标一致,昔日旧账我便暂且不与你算了。他们杀了我那么多兄弟,还那般羞辱……嗯,三番五次置我于死地,这口气袁爷我忍不了。我先去探探消息再与你接头,我们一起将此事查个清楚。”
“没想到袁大善人,竟有这般江湖义气……”邓奇自言自语道。
“小子,你嘟囔什么呢?”
跟在袁明身后之人跃过院墙,连地都没有落就悄无声息地扎进了邓不漏的厢房。厢房的窗户好像很欢迎来人,自己轻飘飘地打开又轻飘飘地合上,对外掩去来人的踪迹。
冷惊很少干这样鬼祟的事情,上一次干还是在两年之前,在长安的一个三品大员家中,替程元振和一个叫李豫的皇子搜寻这个大臣的罪证,以此离间皇帝与其他几位皇子的关系。
这一次,冷惊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因为他确实不知躺在床板上发出鼾声的老头有多少本事。他很少碰自己摸不准的事情,所以才格外地小心。
冷惊悄无声息地翻箱倒柜,始终没有翻弄出他想要的东西。一无所获的他将目光移到了床边,伸手摸向床底,摸到了一个落了灰的木匣子,冷惊目光一凝,而后露出期待的神色。
灰尘扬起,熟睡的老头咳嗽了几声并没有醒过来。
木匣打开,期待变成了不悦和失望。
木匣子里没有他期待的什么功法、神兵,或是别的能佐证熟睡老头真实身份的东西。
一把桃木剑静静地躺在木匣子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招财进宝”四个字。
冷惊凝视着熟睡的邓不漏,轻轻地把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另一只手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他的胸口。
锋利的刀尖停在邓不漏胸口的麻衣上,再未进分毫。
试探之下,冷惊没有感受到邓不漏的经脉跳动有丝毫变化,更没有哪怕一丁点儿气息的流转。
冷惊有些不甘心地将匕首藏回短鞘,朝旁边一个翻身,窗户一开一合,好似一阵风吹拂过伞铺,飘然而去。
伞铺外沿河,几个泡泡冒出了河面,消失无踪。随后,一条鱼渐渐浮出水面。它的尾巴时不时抽动、挣扎几下,绵软而无力,看样子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时,一个手握鱼叉的黑影正在伞铺周围的沿河岸边摸索着。鱼叉汉瞧着对岸升平坊的灯火和坊内时断时续的欢声笑语稍稍恍惚,随后四下一看,挑了一处巡逻乌篷船较为稀疏的区域,也恰巧就是不漏伞铺对着的河岸。河水突然翻滚了几下,鱼叉汉将手中的鱼叉奋力扎下。
同一时间,一艘漂荡的乌篷船突然翻了,掉到河里的两名兵丁挣扎着朝岸边游来。动静很快引起周围船只的注意,几艘乌篷船围拢上去查探。
鱼叉汉见状,以为自己暴露了行踪。宵禁时刻如果被抓到,自己会被当成可疑分子抓起来。
想到家中的女儿,又看着不断靠近的乌篷船,犹豫思量的鱼叉汉瞟见了距离两臂远的河面上,一条抽搐着的青鱼随着水流在原地缓缓打转。
情急之下,鱼叉汉一挥手臂,鱼叉如闪电般刺向河面。片刻之后,他拎着那条青鱼飞快地向岭南街跑去。
这一切,被恰巧要离开伞铺的冷惊看了个大概。
淡淡的血色在河里漂散,两个落河的兵丁扑腾几下突然沉下了水面。围拢过来的乌篷船里,冷箭营的兵丁惊慌地探出头来,一脸警觉,察看着河面。
三个黑影从河底一路游到了河东的堤岸,悄无声息地蹿了上去。
“姐姐,刚才那人是谁?一个叉鱼的有这等好身手,我差点就被扎中了。”
河岸上,一名刺客看着手臂上划开的鲜红伤口,抱怨起来。
“那偷鱼的准把你当成河里的鱼儿了,哈哈哈……”另一名杀手笑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