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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雅别致的节帅府里,李自良和薛兼训一起梳理着事件的来龙去脉。
“自良兄,你认为杀手还在城里?”薛兼训眉头紧锁,双目半眯,扭头之时下巴上的挂肉还左右晃了几晃。
“据守城的门将报,昨夜未见可疑人员。十五丈高的城墙,还没有借力腾挪的地方,杀手不可能飞过去,除非是江湖传闻的那三五个‘走地神仙’……”李自良说道。
“走地神仙?”
“江湖对绝顶高手的称呼,他们能做到普通武人做不到的事情。”
“怎么说?”
“隐匿踪迹,身轻如鬼魅,甚至能隔空取物。”
“隔空取物?那是志怪书里才有的。”
“倒不像书里和杂说里传说得那么玄乎,应是取了什么巧,且范围有限,否则面对这些人,岂不连军队都成了摆设?”
“这三五人可在越州?”薛兼训的神情有些紧张。
“可能性不大。七八年前,有两尊‘走地神仙’决战于燕北的一座山脉之巅,结果两败俱伤,从此以后销声匿迹。还有一人身在长安,只为李辅国赶车,从不离他左右。域外或有三两人,只是此等人物也犯不上大老远来越州搅弄浑水。”
“如此甚好!”薛兼训有些气喘道,“千万别再惹出乱子,又激起百姓造反。”
“薛帅,不能再一味地隐忍下去了。现在越州的一切基本都被监军院掌控,我们再不派出人马有所动作,朝廷那边……”
“只要别再激化百姓流民的矛盾,不再闹出二十万农人聚集暴乱,朝廷便不会多问。越州经不得大动荡了。”薛兼训从怀中掏出从不离身的白色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一副很是后怕的神情。
“那瑞少爷呢?”李自良急切地问道。
“让青羽卫暗中搜寻,不过此事务必避免声势过大,绝不能引起更大的慌乱。”
李自良看着比自己矮了整整一个头的薛兼训,微微摇头,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对了,你觉得那冷惊武功如何?”
“没跟他交过手,但看气息与我在五五之数,应该也做不到无声无息地翻过城墙。”
“听闻魏博有一门客……”
“什么?”李自良没有听清薛兼训的自语。
“罢了,应该不会,应该不会……”薛兼训自我催眠般地重复了好几遍,随后哀叹道,“瑞儿顽劣,也是命里该遭此一劫。”他眼眶之中有了一丝雾气,两丝悲伤,三丝恼恨。
“昨日程元振来信,魏博借协助明州沿海征讨倭贼的名头派出骑兵来我江南,极有可能对浙东道不利。如果他们真是来协助平定倭患,那自然欢迎。假如有别的心思,我也正好会一会名满天下的中原突骑。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瑞少爷找回来。”李自良一口气说道。
“嗯,自良兄,幸好你在。”薛兼训将手举高,费劲地拍了拍镇定自若的李自良的肩膀,只觉得心里安定了许多。
李自良先行离开。两人的关系更像是兄弟而非上下级,否则浙东道节度使的宅邸岂容得一个全副武装之人这般进进出出!
“希望此事不要和魏……”薛兼训喃喃道。
“阿爷,李叔亲自出马,一定能救出大哥。”薛安平从旁安慰。
“牢里的那些人,你觉得如何?都是百姓,如果证明了清白就尽早放他们出去吧。”
“轰隆”一声炸雷,邓奇从睡梦中惊醒。
接着,他听见一连串的叫喊声,牢房里突然乱成了一锅粥。
牢门外,牢头摔倒在地,胸口被利器划得血肉模糊,死状惊恐。
两个女性身形的黑衣蒙面人沿着过道走来,驻足在邓奇等人所在的木牢门口。走在前面的黑衣人转头问另一人:“姐姐,这些人怎么办?”
站在后方的黑衣人稍作犹豫:“统统灭口。”
“全部?”
“昨晚你的面巾被摘下,你能保证小半条街的房屋中没人看见?”
两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听见牢房外两个一身煞气的蒙面人在讨论杀不杀他们的话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个邻居老头抬起僵直的手臂,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牢里的百姓恐惧地看着牢房外的两人,他们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结局。
“娘,爹……”
同样被抓进牢房的小豆子一家三口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鱼叉汉暗暗凝视着牢房门口,双目中一丝狠辣一闪而过。
这一家三口似乎并没有认出邓奇。
可以肯定的是,鱼叉汉和他婆娘没有认出邓奇。至于小豆子,也不知那日的匆匆一瞥,这对灵动的双眸有没有看清一个古怪卖伞郎的样貌。
一个黑衣人用纤细白嫩的手掌朝牢门上一拍,碗口粗的柱子应声断裂。
黑衣人提刀踏进牢房,就要对离得最近的人下杀手,举起漆黑的细刀朝一名中年男子的胸口劈去。
顷刻之间,花姑抄起牢房一角的夜盆扔了过去。夜盆砸飞了细长的黑刀,盆里的污物洒了黑衣人一身。
以往黑衣人杀人灭口时,或遇到反抗,或遇到逃窜,但从没碰到过这样的“偷袭”,居然弄得自己一身污秽。
黑衣人怒极,她一脚挑起地上的细刀,又一脚蹬在了刀柄上,刀径直朝花姑飞去。
凶器从邓奇双目前飞过。处在纷乱环境又心中愁苦的邓奇根本无法仔细听清周遭的变故,更没有注意到这与自己擦身而过、冲着花姑飞去的夺命一刀。
“嗡”的一声,前一刻还来势凶猛的细刀突然没了力道,恰好掉在了邓奇的手上。
邓奇握起双手,细细感受着手上这把冰冷的凶器。
他突然坐得板直,脑中回忆起昨夜激斗的场景,激动道:“长棍年糕!你们是雨夜恶鬼?”
“这小子古怪。”另一黑衣人说完,提着黑刀朝邓奇袭来。
倭刀从下劈转为横扫,同时攻向邓奇和一旁的花姑。
只听“砰”的一声,前一刻还视众人为鱼肉的黑衣人,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掀飞,撞在牢门外的墙上。
“姑娘,我孙女擦破块皮,你们要偿命的。”老盲客依旧盘坐原地,不温不火地说道。
“姐姐!”另一个黑衣人惊惧地叫出声来。
“传音入耳,没想到一个破牢里还有这等高人。”墙边,黑衣人拄着刀狼狈地站了起来。
“前辈,多有得罪……我们绝不再踏入这牢门一步。”被称为“姐姐”的黑衣人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带着另一人向牢房的深处走去。
“别想走,跟我去监军院!”虚弱到了极点的邓奇见黑衣人与杀人恶鬼有关,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这也由不得他不激动,抓住杀人恶鬼能获得上千文的赏钱,上千文的赏钱就是自己治好眼疾、重获光明的希望,重获光明之后才能去找寻东瀛杀手,为一村子的人报仇。
为了给自己壮胆,邓奇怒吼着站了起来。结果激动之下气血上涌,他吐出了一口黑红的稠血,随即又晕了过去。
两名黑衣人没有理会这个在她们看来是被吓疯了的少年郎,她们沿着过道朝地牢深处走去,不再发一语。
众人不明所以,不知为什么两个刚才还一个劲儿地喊打喊杀的黑衣杀手突然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半昏半梦中,邓奇的脑海里浮现出痛苦的回忆:八岁的小邓奇看见一个满身血迹的怪人痴痴地盯着自己,周围布满了大火焚烧后的灰白和焦黑的灰烬。
邓奇蜷缩在地,一脸惊恐,身体透支得越来越严重。在潜意识的作用下,他不由自主地按多年前师傅所授之法开始调和气脉,沉重的喘息渐渐变得绵长起来。
老盲客注意到邓奇的变化,愈发来了兴趣。
“花姑,出了牢房,你就去伞铺隔壁的酒馆找个活计吧。”老盲客思虑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爷爷,这是为何?”
“帮爷爷去探探。”老盲客有些期待地说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