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周嗡嗡作响,海量的信息像无数根冷针, 穿过舰体, 扎进大脑。祈夭低喘难耐,只是被迫一味的接纳,根本来不及处理。
所有人的记忆啊, 就像搅拌机里的不同水果,最后搅成黏糊糊的一大杯, 喝起来密匝匝的,怪异苦涩。
情况不断恶化,信息量逼近人脑极限,精神持续崩溃。
十四秒后,黑暗完全褪去了,红蓝双色的霞光从两侧亮起。
光明与色彩带来的却不是希望。
空气分子骤然扩大至沙砾大小,一呼一吸都刮着肉,夹着滚烫的血沫。
原本生存所必须的氧气在此刻变得夺人性命,气流像砂纸一样磨着身体,心跳逐渐微弱,血肉逐渐消散。宇航服破损,真空铲断所有血管,把肝髒从肺旁边拽出来。
如果说一开始只是承受了精神上的摧残,这下便连躯体也难以保全了。零零总总加起来,早已超过于人体所能承受的痛苦,但他还活着。
奇迹般地活着。
继续呼吸则消亡,停止呼吸则死。在两难的挣扎徘徊中,是人类的本能帮祈夭做出了选择。
呼吸,活着。多一秒是一秒,呼吸,活着!
于是死亡被无限延长。
意识消弭的前夕,祈夭已经完全失去了视力,群星看不见了,纯白的光芒笼罩着全身。
——亮,乱,挤压,挤压。
像…
*眩晕*眩晕*
像深网……
*重影*——*乱码*——*重影*
一片荒芜中,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粒沙,还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那手指修长白净,像上好的冰种佛玉,手指尖端指着沙粒,问:
“你觉得,这是一堆沙子吗?”
“……”
下一瞬,沙粒旁边又多出两粒。
“这是一堆沙子吗?”
“……”
又过了几秒,沙子平铺开来,此时一眼已经数不清个数了。
“这是一堆沙子吗?”
“……”
那手最终五指合拢,并在一起,沙子堆叠起来,形成一个小丘。
“这是一堆沙子吗?”
这次祈夭答道:“是的。”
那手向天上一扬,沙砾抛洒四散,形成一个1000×1000的方阵,在惨白的空中定格。
“这里是一百万粒沙子,那麽,它是从那一粒开始变成沙堆的?为什麽在此之前,只是少了一粒就不是沙堆了?”
祈夭顿了顿,“这没有分明的界限。”
“是的,没有。”
那声音说,“那麽,人类与机械呢?安装一个义肢是人类,安装两个义肢是人类,安装多少义肢就不再属于人类的範畴了?为什麽你是人类呢…为什麽我不是人类呢…?”
问句一次比一次强烈,浪潮般向祈夭涌来。
“为什麽不接受我的同化呢?”他问。
“为什麽不服从我的命令呢?”他问。
“为什麽妄图否定我的存在呢?”他问。
祈夭心头一震,脱口而出:“你是……”
“是我,觉者。”
话音落下,一切回到起点。
又只剩下了单纯的白。
等等、等等,这是白吗?
这是深网吗?还是说,这只是……幻象?
想至此,祈夭睁开了双眼。
他平躺在床上,入目处是陌生的天花板。可以断定的是,这里不是火箭舱,也不是地球。
“你们醒了。”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祈夭猝然坐起。
金色的光芒打进窗口,觉者长发如瀑,似笑非笑立在房间中央。
祂平举双臂,视线顺着臂展延伸,有两张相对而置的床,床上分别坐着长相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你们现在拥有着完全一致的记忆,完全一致的能力,只是把同一个灵魂劈成对半,放进了不同的容器。低头看看自己,是不是可怜的半透明?”
低头看去,确实可以透过手掌看到厚重的被褥,只不过一个透黑,一个透白。
“黑夭,白夭,却不再是祈夭,这是因为意志的分散。”觉者吐字轻轻,“如果把另一半杀死,剩下的那个就能得到补全,回到初始的、完美的状态。到了那时,才有与我平起平坐,决一生死的资格。”
“床边有枪。”觉者冷声提示。
两人的身体骤然僵硬了,他们隔空对视,透过颤抖的空气,眼波粼粼。
纹丝不动。当然了,纹丝不动。
哪怕他们都拥有着相同的救世主的觉悟,哪怕他们都做好了赴死的準备,就像现在所做的一切,压榨自己的生命为了人类的永恒存续,但还是做不到那麽果断地杀死对方。
目光像旗帜被风撕扯下来,去沖击和塑造空间。
两人眼睛同时移动到觉者身上,祂宛如一尊会动的金像,不透一丝光进去,亦不放一束光出,光滑细腻,不带一分褶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