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周围人包括谢留,脸色均变。
面对那么多疾恶如仇的看着她的眼神,胭脂如愿以偿地露出蛇蝎心肠的笑颜,她咯咯咯地捂面,笑声尖锐凄凉。
她指着谢留道:早知你跟那个女子情投意合,我还拦你们做什么?贵女?我也是个贵女啊!
看客嗤道:这疯女子,还在胡说什么。
胭脂顺着声音瞪过去,她目光跟淬了毒的针尖一样。
众人看着这副模样的她,竟然没有人出声再训斥了。
胭脂狠狠盯回谢留:你信不信?谢灵官你信不信我也是个贵女?我有个比你差不了的好出身,好家世,你有过的我全都有,一样不比你少你信不信!
只要谢留说信,胭脂便想着告诉他那日在武陵巷发生的一切。
事无钜细,她同谢伯卿的谈话每一句都会告诉给谢留听。
谢留不屑:还在做梦?
胭脂一腔诉说全部真相的热血瞬间凉透,如冰封一般坠入河底。
让你说时,你不说,以为什么事都会由着你?你想说的我已不想听了。
谢留:签了婚书,从此离开这座京都城,你我姻缘了尽,不再相识。
把墨笔给她!
签吧!
快签!
众目睽睽下,成了众矢之的的胭脂不得不拿起笔,对着婚书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笔墨被抢走,一本婚书塞到她手中以后,胭脂眼睛红红的瞪着谢留,你想好了?
大概是还有那么一点旧情。
在被赶下谢府的台阶前,谢留还命人拿了个包袱给她。
里面的盘缠够你去到其他地方,京都再无你藏身之地。
他眉目间没有半分柔情不舍,有的只有狠厉不耐,别再让我看见你。
胭脂抓着包袱,跌撞地往前踉跄几步。
神色狼狈,形单影只。
她自嘲地笑了笑,抹掉眼泪,认命地离开这里。
谢府门口,不知是谁瞟了眼婚书上的落款,陈陈定微是谁?快追去,让她改了,这胡乱写的名儿
胭脂!
她没走远,不过几步之遥便回了头。
视线穿过人群,落在最中央默默睇着她的谢留身上,片刻,温声而有力的道:那个人你记好了。
我不叫胭脂,我叫陈定微。
定倾扶危,识微见远。我有父有母,博学多才,出身名门,我是他们心尖人,也曾被寄予厚望,我不是没有来路的孤女,这就是我的名,我的根。
从未遗忘,从不敢提。
如今倒是大大方方,终于承认了一回。
说罢,她身形像一道零落的蒲柳,越来越清透,越飘就越远。
彻底消失在谢留眼前。
第34章
离开谢府,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胭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子里还有一丝怔忪。
她就这般被谢留休妻了。
曾经的谢家,是逃离不开的桎梏。
如今却如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来,胭脂自嘲,她忘不了当时那么多人看她的表情和眼神,尤其谢留对她表露出来的嫌恶的高姿态。
秉持着同为名门之后的自傲,胭脂不曾对着谢留有一句哭求挽留,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明显低他一等。
她绝不会让人看她一丝一毫的笑话。
绝不。
只当说出那个代表身世的真名起,胭脂就不再是胭脂,而是破开多年伪装的前陈家贵女陈定微,万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摇尾乞怜。
然而,知道她身份谢留会不会去查验,这都不是胭脂所关心的了。
她也不想谢留会不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只一路向东。
手里的包袱还算有些份量,胭脂并没有自命清高地认为自己不需要盘缠,若要离开就少不了这些身外之物。
谢留不想在京都看见她,那她此刻该去往何处,何处又是她真正的归宿。
胭脂步履匆匆,没有目的,等听到旁人叫她一声娘子水路走不走,她抬头一看,才知自己糊里糊涂走到了京都码头。
面前的船坞停留着许多船舶,周围是同她一样背着包袱等待离开的路人。
胭脂站在岸边举目望去,是千帆如林,漆鸦过境,逆水行舟。
内心苍茫空洞之际,她狠狠心,一咬牙,掏出一颗碎银。
含恨回头看了一眼,走。
一年后。
雪花飘飘,屋内香炉旺火,人缩窝在榻上还算暖和。
清寒的冬季年年都有,来得不合时宜亦不讨人欢喜,就跟闷热的长嬴一样,惹人厌得很。
这两个季节对从前过着贫困日子的胭脂来说,无论哪个都是一种折磨,而今不受磋磨了,倒是有些闲心喝喝茶赏赏雪了。
只不过物是人非,当年看山看水的心境,与现在大不相同。
今日是大寒呢。
胭脂听见一道娇嫩的声音,这才睁开耷拉着假寐的眼皮。
察觉她醒了,给她捶脚的小丫头看过来,陈娘子今夜跟我们也一块庆祝庆祝吧。
胭脂定睛一看,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年轻女郎都凑到火盆边烤火。
还是陈娘子受主家青睐,上面赏下来的炭火都没停过。
要不是陈娘子,这冷飕飕的日子可真难过呀。
胭脂含笑听着,她在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中间,半卧在榻上一声不吭,显得老成又稳重。
只有那张白玉般无暇的娇颜脸庞窥探出她尚在青春的年纪,她也比这群小姑娘大不了几岁,不过这些人还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陈娘子。
一年前,胭脂坐船走水路,没有目的的出发前往他处。
不巧半路遭遇水匪,胭脂死里逃生,侥幸被路过的另一艘船舶搭救,对方是一方大户人家,省亲结束正要前往漯河道。
家中有女眷,有几个女郎年纪尚小,正好缺个教习娘子,胭脂便主动请缨上任。
她孤身一人上路,着实危险,路上在前一条船舶里,就有觊觎之徒扰她清净。
趁此机会找个靠山人家才是最妥善的,跟着大户没有性命之忧,还能挣些安身立命的钱财。
原本是暂时之计,没想到一待就是一年。
教习娘子的用处其实就是教授引领年幼未出嫁的女郎学习各种规矩,一般人当不上,除非是大户家的婢女出身才会接这样的活。
胭脂所在的人家是商贾之徒,家中钱财万贯,就是没有高门身份,但又期盼着能学到高门的礼数。
胭脂是个半吊子,但教授这种人家绰绰有余。
很多规矩她小时候就记得,家破人亡之后,到了谢家,已故的谢伯卿虽然日子过得颓靡,但规矩不少。
那时有一点闲钱,家里还是有一两个仆从的。
人老就喜欢回忆,回忆往昔辉煌,胭脂也跟着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