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
王妃
叶照推开她,一拂手便将山楂打落了。
不偏不倚,山楂掉在萧晏月白云纹的广袖上,沾出一道暗红黏腻的印记,再滚落下地。
殿下恕罪,老奴该死。卢掌事匆忙跪下。
叶照并不知道发生何事,闻声当是周遭侍者齐刷刷跪了下去,而对面坐着的萧晏却豁然站起了身。
叶照抬眸,自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些无措地朝着他那个方向。
秋风从半开的窗户吹入,拂起她散在肩背的长发,纠缠着白绫划过她面庞,一起落在胸前。
今日配的是何人的药方?给本王撤了,换下一个的熬。
外殿侍奉的药童跌跌撞撞进来,回殿下,是昨个宫里淑妃娘娘送来的偏方,您同苏神医看了许久的。苏神医嘱咐了,可尝试三贴,今日才第一帖,不若再试试!
本王说换了!萧晏眸光划过衣襟袖袍,满目皆是不耐,出口更是厉声。
殿中,诸人皆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垂首屏息。
叶照五味杂陈,默了默,往他处挪过些。
伸手寻着方向,拉住他一点袖角,和药无关,我只是用得急了些。让他们再熬一盏,我好好喝
她甚至攒出一点笑意,殿下喂我喝,成吗?
别喝了。萧晏顿了顿,扯回衣袖,你歇着吧,我回清辉台静一静。
话落,人便抬步走了。
叶照尤觉手中布帛划过的触感,片刻空捏了捏指腹,收回了手。
秋日余晖渡了她半身,萧瑟又苍凉。
*
卢掌事回到昭阳殿,如实向皇后回禀了这日在秦王府中的所见所闻。
皇后抄完最后一沓给皇帝祈福的佛经,命人送去宫中宝华殿烧了,方扶上卢掌事的手,坐回榻椅。
陛下有整个太医院照看着,且张院正一贯心细,又是您用得顺手的人,定会好好照顾陛下的。卢掌事捏着皇后手腕,不免心疼道,您又何必这般辛苦抄经呢!
陛下平素身康体健,本宫便不曾断过给他祈福祝祷,何况如今当真不好了,更不能断了。皇后饮了口茶,转过话头,秦王殿下将淑妃的方子也换了?
卢掌事点了点头。
皇后搁下茶盏,摇头道,淑妃看人一贯是准的,可惜千算万算,没算到七郎失了智。到底年轻些,沉不住气!
按理,秦王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如此变化会不会是故意的?卢掌事蹙眉道,想想年前,他当叶氏亡故,那副样子可真真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
卢掌事说着这话,脑海中浮现出午后在秦王府中看到的场景,亦不惊为叶照感动寒心。
只笑道,亏得秦王妃看不见了,要是知晓殿下回清辉台是忍不住换衣裳去的。不知要如何委屈。您说夫妻病中一点污秽,实在不该的。
他当场发作了?皇后问。
那倒没有,但奴婢瞧着真真的,殿下扫过自己衣衫时那神情
皇后闻言,不禁笑了笑,不枉本宫金尊玉贵地养着他,锦绣堆里长大的孩子,你让他忍个什么?
你也带过他的,他什么脾性你不知道?
殿下最是喜洁,恨不得足下都不染尘。
是了!皇后轻叹了声,甚至带了些怜悯,叶氏三教九流的出身,纵是容貌倾城,然堂堂一个皇子,亲王之尊,天长日久的你当他能情深多久!
况且,如今还瞎了眼。
也是。再好的一张脸,少了一双眼睛,也就是散了一半颜色。本也是以色侍君!卢掌事给皇后捏着肩膀,跟着且笑且叹。
皇后回首看她一眼,笑了笑,这样想殿下,便是低瞧了他。
卢掌事面露不解,然皇后也未再言语。
只阖目眼神,片刻道,荀昭仪不是要见本宫吗?准备准备,明个本宫去大理寺送她一程。
*
翌日晌午,凤驾便入了大理寺。
本来大理寺安排了一处厢房,然皇后拒绝了,只道无需费事,按寻常探监便可。
于是后妃二人,在狱中见了一面。
荀昭仪闻得皇后过来,只将牢房内一张长椅用衣袖擦了又擦,待人进来遂赶紧迎上请坐。
皇后也没嫌弃,坐了下来,只看着跪在膝前的人,不由叹了口气。
本宫与你说了多少次,安分守己,可保荣华,保平安,保性命,你啊!
娘娘公主,妾身从未做过那些事,妾身是冤枉的呀。荀昭仪抓着皇后膝头,仰首道,但妾身不辩了,妾身再愚昧也晓得那日大理寺之审判,再难翻案。妾身认了!
但是,妾身蒙冤,定是有人背后陷害。那人害妾身作甚?要害的无非是妾身的孩子。妾身求求娘娘,看在我们幼时的情分上,看在妾身对你恭谨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护着我的孩儿,告诫他放下那些心思,忘了那些念头,咱们不争了,平平安安就好。
荀昭仪以头抢地,频频叩首。
罢了。皇后止住她,你既服罪而去,眼下又尚无明确证据指向楚王,他自是安全的。退一步讲,陛下膝下子嗣单薄,便是楚王当真犯事,陛下亦不忍心赶尽杀绝。
如你所言,本宫与你多年情分,你一点血脉,本宫自然护下。只是
只是什么?荀昭仪急道。
皇后俯身给她理了理衣襟,温和道,孩子是你亲生的,那点子心思存了多久,花了多少功夫,如今念头又多强,你当比我清楚。你让本宫三言两语同他说算了,你说他可愿听本宫的?
皇后理好衣襟,又给她拂开面上碎发,掏出帕子为她擦去鬓角尘埃,方道,既然你让本宫护着她,不如让他顺着心再搏一把?
荀昭仪瞪大了双眼,惶恐摇头。
本宫不过一建议,想着即便自己养育秦王多年,然他总是旁人之子。如今楚王无母,本宫无子,方才有此一念。你既不愿便罢了。
只是若他执念甚深,你知道的,本宫多年吃斋念佛,怕也是无力用心劝阻。皇后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也不必再操心,且安心着去,本宫尽力便罢。
等等!眼看端庄雍容的国母就要消失在眼前,荀昭仪膝行追去,娘娘,妾身支持吾儿心愿,求您好生看护。
皇后回头,俯身与荀昭仪平视,那你得给他些信念,让他坚强些,莫因你不再了便自暴自弃,一蹶不振。
皇后拨下髻上发簪,递给荀昭仪。
荀昭仪含泪颔首,撕下衣裳,刺破手指,留血书一封与亲子,是为绝笔。
安心去吧,九泉之下好好护着我们的孩子。
妾身恭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
从大理寺出来,凤驾回宫。
然皇后却换了装扮,私服入了定北侯府。
霍靖出来迎她。
她抬头望高悬的匾额,又看面前的青年,晃生一种回家的错觉。
二人并无太多寒暄,直径去了霍亭安的书房。
霍靖有些急切,这半月来,虽然萧晏很不得人心,然他尚且怀疑。
唯恐是萧晏装来迷惑他们的。
对于那日大理寺二审中,丁翡翠和荀清丽的骤然翻供,结合叶照案后失明,他已经基本确定,是叶照使用了苍山派的惑瞳术,以此力挽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