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八月二十九,距离慕小小行刑还有一日。
如萧晏所料,晌午时分,都察院联合大理寺便上了荀江府上。
到底是前盐铁司的府邸,宫中还有一位昭仪娘娘镇着,故而两司前往时,做足了准备。
搜查文书,缉拿卷宗,联名手册,荀府要什么,就给什么。
最后府门打开,两司进去,却是扑了个空。
正值荀江自得之时,李素却被堵在后门,被拎了回来。
刺杀霍亭安的从犯被从荀府搜出,这桩案子便算出现了转机。
大理寺即刻重审。
李素尚且咬紧牙关,只道是路过,走错府门。然从荀府偏室发现的磷光粉和他身上所有分明一致,便又证明了他所言为虚。
一旦堂上作假,大理寺各种刑具便招呼上来。
李素虽之前对霍靖有过一刻怀疑,疑他是否将他视作弃子。然这一刻尚且仍有多年主仆情谊,心念早前交代,如有意外,可将脏水泼向楚王府。是故一个时辰后,终于从他口中吐出楚王二字。
只是到底受刑严重,前后言语多有矛盾,且只有他一人之言,遂而即便传唤了萧昶,也无法关押。
但毕竟慕氏案和叶氏案合并成了一案,如此相比较于对秦王莫须有的推断,这厢从李素口中吐出的字眼,从荀府找出的逃犯,楚王的嫌疑自是更高。
于是,昨日萧晏口中的三司三省六部公审,今朝便落在萧昶身上。
十二位三品及以上的朝廷高官,最后十位通过,对于楚王行看管之策,暂时幽禁于府中。大理寺遂又判慕氏延后行刑。
至此,楚王被收住手脚,慕小小处出现转机,萧旸和萧晏总算缓过一口气。
然而,不过一日,八月三十,本月的最后一日,三司竟然入了秦王府。
同样俱全的准备,搜查文书,缉拿卷宗,联名手册。
都察院院正铁面无私道,秦王殿下,有人实名举报您,于府中私藏僭越之物。还望配合三司查证。
萧晏看着三司备下的各道手续文书,心中尚且觉得莫名,却也没有难为他们,开府让他们搜检。
三司并没有动秦王府太多东西,甚至连王府私库都不过粗粗略过。却有一队人马直奔翠微堂,开了叶照的小库房。
红宝石滴珠凤头金步摇。
金累丝珊瑚蝙蝠八合簪。
萧晏下意识想到这两套头面。
果然,督察院院正道,秦王殿下,此二物乃太子妃与皇后才可所用之物,殿下王妃用之即为僭越。
萧晏道,此乃皇后懿旨明文赏赐,官中尚有记录,非本王私藏。
言罢,着人将当日名单送来。
然整整六页卷宗,来回三遍校对,并无金步摇、八合簪的记录。
萧晏原亲查过,如今看着那两处字迹消散、已化作空白,便知自己着了道。
本王曾于恩赏翌日向皇后谢恩时,提过此二物,本要归还,然皇后恩德
后面的话萧晏未再言语,他已经了悟,一张又大又密的网,当真事无巨细,绵密而精准。
眼下皇后昏迷了,无法证明他的话。
他未再辩解,只道,待皇后清醒,一切自有公断。
为着这句话,加之懿旨之下操办事宜的人甚多,易需查清。如此三司没有带走萧晏,亦是行看管之责,将人软禁于府中。
至此,秦、楚两府被三司控住,皆不得动弹。
局面陷入僵持。
朝中暂时由湘王掌事,且静待帝后苏醒。
只是,萧旸先时流落在外多年,回皇城后亦极少参与政事,朝中大半的官员并不服他。数日之后,朝中慢慢出现风声,有人试着提议让霍亭安暂掌朝局。
曾经封狼居胥的冠勇将军。
大邺开国头一份功勋归属者。
历经两朝元老的侯门嫡子。
怎么看,都要比一个而立之年才入朝堂的皇子更得人心。
更有甚者,霍侯爷至今得圣宠,此番亦是天子亲自迎回来的。
在人望上,萧旸或许不如霍亭安,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萧晏经营多年的政网人脉,从武官到文臣,从京畿城防处到三省六部中,这一刻都归了萧旸所用。
他同样让他们造势,阻止霍亭安的回朝。
如此,勉强撑住了一段时日。
遂腾出时间,同穆兰堂请教,破局的关键处。
同他所料相差无几,这一个多月来,从慕小小刺杀案,叶照投毒案,到帝后昏迷,秦楚两王软禁,霍亭安被议归朝,种种局面,皆是从八月十五的第一桩案子开始。
从刺杀霍亭安,到拥护霍亭安,一张天罗地网覆下。
若要从网中求生,便还是得破网。
然,慕小小已经二审,李素被用刑太甚,已经说不了完整连贯的话,如此还需从他处入手。
*
这日,已是九月中旬。
一场秋雨之后,天气遽然转凉。
萧旸带着小叶子来看慕小小和叶照。
他从来都是喜怒不行于色的人,然这日到来,眉宇间明显现出颓色。
叶照咬着唇口问道,可是萧晏出事了?
萧旸摇头,他在府中,一切尚好。
顿了顿方继续道,前日里,西北边境传回了战报,回纥犯境。若帝后再不苏醒,案子没有进展,怕是得应了霍亭安暂掌朝政的提议。
届时,七郎首当其冲,他的兵部头一个便会被霍氏的人接管。
这帝后昏迷已逾半月,如何迟迟不醒?慕小小问道,不是说是与霍亭安说中同一种毒吗?霍亭安眼下尚且好好的,且安他解毒的法子治不就成了?
萧旸轻嗤了声,自是有人提出。然给霍侯爷看病的大夫寻不见了,霍家下人煎药的药方也不知所踪
师父!抱着小叶子的叶照闻二人絮絮话语,开口道,前两日您言之破案关键处在阿姐的案上,只是如今要寻他处。我和阿姐的案子已经归于一处,若是我的案子破亦是一样的,对吗?
自然!
当日阿姐二审出现转机,然转机不大,是因为李素一人,且他本人亦受了酷刑。如此证词力度不够。那若是多谢证人,譬如我案子中的三个证人同他一般改口,便可以重判,是不是?
傻丫头!慕小小睨她一眼,人家编着套把你诓进来,如何会改口!故技重施也不得法啊,人家又不傻。
叶照笑了笑,也未再言语。
探视的时辰很快到了,萧旸问可有话带给萧晏。
叶照想了想,同他说,我左臂的伤不疼了。还有我没听他的话,让他别生气。
阴寒的环境,躁郁的心。
然叶照一副又嗔又娇的样子,让萧旸和慕小小亦展了颜。
还有话吗?萧旸笑问。
阿照在此,偶有心神不宁,师父可以入府邸给我拿两套书籍看吗?
你看书,多半都是武功秘籍吧?萧旸道,成,让穆兰堂通融一番,下午便给你送来。
小叶子随之离开,走两步又跑回来亲叶照一口。
叶照抚她面庞,亲了亲她漂亮的大眼睛。
看孩子的明眸映出母亲的影子。
阿姐,方才我在小叶子眼中看见自个,纵是素衣散发,然依旧好颜色。
即便当真绝色倾城,这样夸自己总是不好。慕小小笑出声,撩起她下颚,凑近低声道,秦王殿下,果真将你宠得肆意傲然,脾性都有了!
叶照垂眸不语,唯有眼尾飞扬的笑意,是肯定的回应。
慕小小拥着她抵墙坐下,让她枕在自己膝头,如同儿时在鸣乐坊一般,当作幼妹护守。
阿照,我们都在这人间遇见良人,很值得。所以不怕的真到那一步,我与明郎同归,你同殿下且将这世间繁华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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