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愣了愣,那看出来了吗?
猛虎蔷薇,以搏信任。叶照道,大抵是收官宴上事宜,妾会护好殿下的。
用不着,本王已经得了信,自有部署。
妾闻斑斓虎出入成双,能闻血识人,不死不休。也就是说除非同时制服公母两只,若不然只伤其一,而放另一只归山。那么活着的一只定会寻着虎血找到当事人,撕咬吞噬已报此仇。
叶照道,妾身近日功法不聚,不知殿下可否传苏神医为妾身看看,可有聚功凝神的法子。届时妾身也好护着些。
终究,彼时妾身挨着殿下最近,手上准头比旁人好上许多。
萧晏松开她,将人扶过在床榻坐下,捧起她手腕看了看。
这一日,他连拽了她两回,都是铆足了劲,如今腕间已经一圈青紫色。
他转身从一旁的铜架水盆中,拧了块湿巾帕,回来她身边。
阿照,你瞧你明明是这样关心我的。萧晏扶着她那只手腕,细心揉敷着,为何我们不能好好过,为何你不能安心留下来?
你说你对我没有丝毫情意,我不信。前生萧晏顿了顿,转过话头道,便是前生你害死了我,我且问问你,那么你后来的年月,可我一丁一点想起我?
无我的人生,除了愧疚,你有没有一点、哪怕一分是思念我的?
这话分外无耻。
萧晏强撑着说完,只为诱她一句话。
果然,叶照在默了半晌后,方道,不管您是否相信,您死之后,我并没有往后的漫长人生。
我只比你多活了两日。
是的,她死在他诈死之后的第三日。
萧晏不敢看她,握着巾帕的手止不住打颤。
叶照却平静无波地讲述。
第一日,我在霍靖手中救出了小叶子,打算同她远走。
第二日傍晚时分,我带着孩子已经走出城郊数十里。却闻得沧州城破,主帅战死的消息。
叶照顿了片刻,直到萧晏抬眸,两人眸光接上。
她方重新启口,声音却开始颤抖,带着惶恐和愧疚,我鬼事神差回了沧州,在城外看见你被悬尸城楼。
我去夺你的尸体,想着送你回洛阳我前世画面再浮现,叶照如同再临那尸山血海的战场,整个人止不住战栗。
可是我心法破了,内力所剩无几,我没夺到,没能送你回家,死在万箭之中
别说了!萧晏抱住她,将她拥在怀里,我信的,我信你重回了战场,所以你明明是爱我的,我们间明明是有情意的,你到底在抗拒什么?
叶照被萧晏箍在怀中,周遭一片昏沉。
她在这样的昏沉逼仄中,看见被她抱下的那句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回首又见芦苇当荡中孤苦无依的幼女
不是的!她一把推开萧晏,喘着气哽咽道,但凡我知道我会死在战场上,但凡我知道抢下那具尸体会赔上一条性命,我一定不会去抢。
我是欠了你,可是我还有小叶子,她才四岁
她只有我。
没有我,她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啊叶照哭出声来,带着两世的委屈无助、歉疚悔恨。
她滑下身去,埋头抱膝,哭得隐忍又压抑。
多年暗子生涯,便是在此时此刻里,她放肆的哭声也只有一瞬,这般快便收了声息。唯有纤细背脊的颤动,昭示着她还在流泪。
萧晏立在她跟前,唇口张了数次,终于缓缓蹲下身,将人抱起置于在榻上。
他看着依旧垂首低眸的人,捧起她双颊,鼓起全部的勇气道,其实
其实当年、
烛泪滴答,静静落下。
叶照无心也无耐心等他后面迟迟不言的话语。
只拂开他,从他掌中瞥过面庞,收了哀伤色。
所以殿下真的不要再觉得你我之间是有情意。退一万步讲,即便有过微薄情分,也早已耗尽消磨掉了。
相比我的女儿,您在我心里不叶照摇头,您不在我心中。
你萧晏方才捧掌、如今空空如也的手,顿在虚空。
可以看清手背皮下青筋剧烈抖动的痕迹。
她说,她居然说,您不在我心中。
萧晏收回手,冷嗤道,是故,与其说你关心二十一日收官宴上的事宜,是关心本王,不如说,是为了能得本王一个许诺。
这就是你所谓的加码对吗?
叶照不置可否,殿下既这般通透,妾身也没什么好说的。您还是请苏神医过来瞧瞧,或许他有法子让妾身功法聚一聚。
苏合不久前便说研制了聚功的法子,可以一试。
可是让她试成了,换他许诺,然后如出无人之地,就此离开吗?
这怎么可能!
是她自己功法消散,不是他动的手。
萧晏这样劝慰自己,一切都是天意。
叶照问两次,皆不得回应,便也不再问。左右试与不试,她都会让自己散尽功夫的。
不过得此一问,更看清这男人心思而已。
他所要,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圆满。
*
山中不知年月,转眼便是八月二十一。
收官庆宴无甚特别,除了今岁压轴的两只斑斓虎。
虽说是有武艺高强的驯兽师隔着铁框表演,却依旧让人心惊。皇后见不得这个,便早早离去。皇上见皇后离场,自然陪同一道。
帝后一走,上了年纪的妃嫔自也不愿多留,只各自嘱咐了两句,便都离开了。
这厢高台上,便剩了秦楚二王领着一众亲贵观赏。
萧昶要闹什么,萧晏原也不关心。今日再此,他原还有一重要事宜要办。
便是叶照刺杀荀茂当晚,被他扣下的陆晚意那只梅花针袖筒。
他要于今日帮叶照脱去嫌疑。
这厢,陆晚意送走贤妃后,便坐在了叶照身侧,挨着她一起观赏表演。
东西备好了吗?萧晏问。
陆晚意摸了摸袖中的袖筒,备好了。
萧晏又道,稍后各家武艺上乘的家臣,都会下场,同斑斓虎搏斗,已示才能。
陆晚意颔首,看着下方场上的铁笼,此间距离尚在梅花针感应内,定能识出那人。
叶照坐在二人中间,掌心黏湿。
来时,萧晏同她说了,陆晚意的袖筒上的玄铁片被换了,所以随她怎样施展功夫,都不可能再感应出来。
叶照看一眼身侧的姑娘,莫名笑了笑。
便是重活一遭,自己依旧是洗不清的罪孽。
场中已经有人下场与虎同笼,施展既能,同虎搏斗。
滴漏渐深,光影偏转,转眼已是日落西山。
今年场中的武士多来保守,不过五六回合便推门出笼,大都以表演为主,并不恋战。知道一个多时辰后,进入的一个武士,显现出好胜之心。
同两只斑斓虎缠斗了小半时辰,更是将两根铁根打出裂缝和弯曲的弧度。
萧晏看得清晰,心中也知是何意思。
只抬眼扫了扫不远处的霍靖。
霍靖皱眉接上他眸光,大抵也看了出来,示意他早些离开。
萧晏笑笑,侧身又看了眼另一边的萧昶。
萧昶正看得津津有味,抚掌称道,许是感觉道这厢投来的眸光,遂也转了过来,高声道,七弟,这勇士可以,你兵部可收了去。
多谢五哥举
萧晏话音未彻底落下,便听得一阵惊呼。
不用看也知朝向自己这面的铁笼栏断了,斑斓老虎破栏而出。
萧昶也知不可能这般容易要了他性命,所要不过是萧晏惊怕,多累他两日缠绵病榻。是故当紧随其后的第二只斑斓虎要出来时,早早备好的铁具已经瞬间合上。
如此,尚且留了一只虎在笼中。
萧晏自是一早便知晓,这一刻便也只当笑话观看,镇定自若的唤了一声钟如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