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日混沌中挣扎,到底她还是撑着一股心气,择了清醒。
她低头将药饮尽,面上生出一点莫名的笑。
她从未想过作恶,回首却已是恶贯满盈,欠债累累。
活着,方有来日。
来日漫长,慢慢还吧。
而萧晏那一记砸书的声响亦让她不敢再睡去。
还未睁眼的片刻里,有侍女窃窃私语。
这季孺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就是,殿下如此眷顾,成日守在榻前,却也不见醒来!
谁说不是呢,你我何曾见过,殿下躁成这样,居然连文书卷宗都砸了
殿下是心慌吧!
叶照睁开眼的一瞬,便是此刻见到萧晏,心中亦觉没底。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被长剑刺伤,也不曾见他这般衣不解带。
难不成,是要借她伤重心志薄弱,昏睡中套她的话,还是她已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叶照搁下碗盏,正提气撑着,想把前后事宜再理一遍。
耳畔,萧晏的声音却已响起。
那日,你说你姓叶,单名是什么?萧晏凑过身来,将她鬓边碎发别在耳后。
叶照抬眼看他,思绪急转。
如何问起这话?
告诉我。萧晏抚上她的手,轻轻摩挲。
是了,那日昏迷前未来得及说出口。
他靠近些,捻了捻她光洁圆润的食指指腹,搁入他温热的掌心,温声道,是哪个字?
叶照拢在被中的另一只手,蓦然攥紧了身下被褥。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熟悉的欲,和罕见的情。
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只在他再三的催促声中,抬指点上他掌心纹络,划过他命理图文,一笔一划写下名字。
最后一笔止,萧晏五指拢住了她纤细手指,慢慢握住她整只手,又慢慢退出,破开她各个指缝,同她十指交缠,再握紧。
他倾身上来,揽她入怀,抚她后脑和背脊,将灼热话语喷薄在她耳际。
他说,日月所过之处皆为照,多好的名字。
以后,我唤你阿照,好不好?
阿照他的声色和气息带着纠缠和流连,下颚抵在叶照额畔,掌腰的手愈发用力,似要将人嵌入自己血肉骨骼里,永不分离。
他抱着今生失而复得的人,想的却全是前生荒凉战场上残缺不全的躯体。
他要如何搂抱,才能抱起她?
任他如何搂抱,他都抱不起她。
阿照萧晏反反复复呢喃,心绪涤荡,似陷混沌中。
意识模糊前,他哄她又求她,一如前世。
他哑声道,阿照,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第20章 、任务
叶照尚且因萧晏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愫而不知所措。
那样的一双眼,即便是在床帏肌肤相亲时,也是欲占有了大半。剩下角落空隙中的喜爱,也多来是因为一副正好趁手的躯体激发的。
可是这一刻,在她醒来的这一刻,叶照看见他眼中的怜惜和惶恐,竟是带着三分从心底蔓延的情的神态。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当年阿姐便是这样教她区分爱和欲的。
可是萧晏,如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叶照大梦初醒,神思尚且混沌,又被他一声声阿照磨得发昏。
阿照。
她可真听不得从他口中吐出这两个字,实在太容易回想前世了。
只是此时,她想应他一声也不行了。萧晏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突然散了意识,沉沉跌在她肩头。
殿下!叶照下意识反应,他顽疾发作了。
只将人扶好匆忙搭脉,然而脉象却没有记忆中那般细而如丝、迟而无力之状。她又唤了他一声,依旧得不到应答,遂也不敢耽搁,只赶紧下榻传人去请苏合。
萧晏一晕,乃大事。
首先便是苏合坐镇,医官调方配药。
紧接着守卫换防,林方白亲来看守。
许是这样的场面府中已经习惯,便也安静有序,不至于惶惶而无章。
只是叶照站在一旁,心中难免窒息。
四年前,就差一点,优昙花便能到手了。
苏合给萧晏诊过脉,回首看见面色苍白的人,分明虚弱地连站得力气都没有,却还是强撑着守在一旁。只暗自叹气,起身时没忍住拢在广袖中的手捻上一枚银针,猛扎了萧晏一下。
殿下近日操劳过度,身子有些虚,恐要旧疾发作。左右现成的药,熬上便可。苏合顿了顿,望向叶照,只是现下殿下不好挪动,委屈孺人今夜得搬去别处歇息。
确定殿下无碍?叶照气息虚浮,不若我去偏殿,若有事也能照应一番。
出去榻上人有些回神,然双目还未睁开,便先吐了这两个字。
孺人。苏合硬着头皮道,殿下发病,不喜他人在周身伺候。
叶照抬眸看他,点头笑了笑。
是这样的。
上辈子萧晏发病时,便不许生人在侧。
叶照深吸了口气,心中莫名轻松了些。相比片刻前那双含情目,那一声声带着情思的阿照,这厢举止才更符合他。
索性他留恋不过一副皮囊,一具躯体。在心底,生疏亲近之间,尚且如此泾渭分明。
叶照福了福,由侍者搀去了离听雨轩甚远的望雪阁。
雨雪两处,至东至西。
叶照推开窗户,看东边依旧通明的灯火,叹息这一夜他又要挣扎病榻,不得安宁了。
今岁是昌平二十七年,距离下一朵优昙花开,还有六年。
六年,他能撑过去的。前生后来,他便得了那花。
若非她他当有漫长锦绣的一生。
然而,夜风过堂,烛火垂泪不过寸长,她便得了萧晏此生再不得优昙花的消息。
望雪阁灯火寂灭,她本已合被就寝。
如今,榻上多出一人。
乃霍靖。
霍青容在此遇险,又百般不肯归家。霍靖节后赶来,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霍靖来此其他目的,叶照再清楚不过。
苍山派入秦王府的弟子,一夜间只剩她一个,他怎能不来!
叶照伤在左手后肩骨,只能侧躺。眼下更是将背脊弓成月牙的弧度,忍受着霍靖掌心的触碰。
他给你上的药?霍靖脱了她贴身的小衣,倾身上来。
属下醒来不过一个时辰,不知何人上药。叶照感受着身后的硬挺和灼热,蜷缩地双腿开始打颤,只攥着被褥尽可能平静道,小侯爷,秦王殿下晓风月,极通人事,一点气味烙印都能辨别。
霍靖比萧晏还长三岁,后院妻妾皆有,自然明白叶照的提醒。只顿了顿,虽按在她伤口的手还在用力,身子到底退开了些。
你原该是本侯爷的,白的便宜了那病秧子。霍靖将被子撩过去,自个坐起身,盘腿靠在榻上,不过也无妨,他年受难永,救命的花药已经不复存在了。
叶照本单手撑着,艰难起身,这厢话入耳,她一瞬间几乎起不来。
半晌,才挨着里间墙壁一点点挪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