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禄刚看水手长调试过一部分设备, 回到甲板来见荀臻, 就看到対方正対着海面叹气:荀院长?
明炽状态很好,就是睡眠状态还有些不稳定, 需要调整。荀臻知道他要问什么,立刻先开口,我刚从他那儿来。
明禄走过来,点了点头:先生稍后就到。
外面要处理的事不少,他们已经从家里出来四天,大概也不止是明家的小少爷睡眠状态需要调整。
没有他们在家的时候,明炽身上那种天生照顾人的沉稳就会格外明显。不光能把别人照顾好,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其实一点也不用先生担心。
但明禄还是每晚都能看见先生打电话和发消息。有时候是聊天,有时候明炽会隔着电话给他弹吉他,他们都默契地谁也不提那些信的事,也不问明炽从信里都知道了些什么。
明炽需要一小段时间来单独处理它们。就像航线已经穿过了茫茫大洋,走到最后那一小段,开始试水泊港,每一步都要足够谨慎仔细。
只不过。
想起昨晚那通电话的时间、先生挂断电话和睡下间隔的长度,再和多年前在上代先生那里攒下的丰富经验対比。
明禄转过身看海面,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一声。
今天是最后一天,等忙完就能回家了。
邮轮在月底就要出航,时间上已经不剩几天。他们毕竟还需要来做最后的核验和调试,尤其是航行的安全性,必须确保不会再出现任何隐患。
明危亭亲自带安全经理去做开船前的验收,核查得细致,还要些时间才能过来。
荀臻当然完全理解,但还是忍不住叹气:贵公司的票太难抢了。
明禄看着他,也有了些笑意,停了停才说:如果小少爷愿意跟船,会有一部分邀请名额。
真的?荀臻视线一亮,他愿意啊,我来之前他还想抢票呢。
还是荀臻提醒他,上次的乘客可以领升档的免费船票,明炽才收手,转而专心列起了长途旅行要带的行李单。
荀臻其实没想到,明先生到现在还在担心这个:怎么会不愿意?他特别期待,还问我出门玩都要带什么呢。
明禄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下头。
荀臻自己想了一会儿,又忽然明白了:也対。
虽然类比或许不太恰当但他当年追自家爱人、订好了票想要出门一起去玩,在真的得到那个确定的答复之前,也是会紧张到辗转反侧完全睡不着觉的。
知道対方多半会同意是一回事。
哪怕再了解、再清楚対方的脾气和会给的答复,真得到那个答复之前,也依然会有完全控制不住的忐忑和期待。
这种心情倒是很难和明先生联系在一起,但这也是种刻板印象。
如果真有这份幸运,遇到了相当重要的人,在対方面前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就像在他面前沉稳敏锐、言谈举止都温和的明船长,听护士长说,只要一到了家属面前,就会立刻变成热腾腾红通通的小开水壶。
荀臻暂时还不能肯定这两个人的关系。但看到他们在一块儿,又觉得这件事好像也没多紧要,不一定非得立刻就弄明白:明总管我这次来还有件别的事。
明禄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尽管开口。
荀臻知道他大概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了样东西:作为明炽的朋友的身份这个,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知道该不该交给他。
那样东西被他用手帕包裹着,放在桌上。
荀臻把手帕展开,露出里面的吊坠仔细看就会发现,吊坠的做工其实很粗糙,而镶嵌着的也只不过是一小块变色玻璃。
在我那里住院的那个病人,最近闹着要去找这个。我叫人跟了他一段时间,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荀臻说:这是任夫人的那辆车留下的。
那辆车被毁了,能找到的残骸就只有这一点。
那时候的骆枳把它翻出来,做成了吊坠一直带在身上,把它当成自己的家。
任尘白只查到这一步,不知道这个吊坠最后去了什么地方。别墅里的监控照不到,当时骆枳的身边没有人,而本人现在也已经没办法再找回这段记忆。
完成了今天的回访,明炽听说荀臻要去码头,就给他指了条没什么人知道的近路,沿着花园那条林木遮掩的小石子路把他送出了别墅。
荀臻和明炽道别,准备动身的时候,发现了那个藏得隐蔽的锈迹斑斑的信箱。
职业病,场景太典型了。荀臻轻扯了下嘴角,他原本这些天就在想这件事门、锈死的信箱和离开的路。这些在平时最平常不过的场景,在那种时候或许会成为一个突兀而至的告别。
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会在路标和界碑的地方流连,为什么有些人离开的标志是关门的那一瞬间,而有些人会把不再属于自己的钥匙放进信箱。
告别的过程或许会是极为漫长的,但真正说出再见,多半都是一瞬间。
荀臻多花了点时间,找人帮忙把那个信箱卸开,发现了里面的东西。
骆枳在最后把它还给了望海别墅。
荀臻解释到这里,发现明危亭已经走过来,停下话头问了好。
明危亭似乎已经在附近站了一阵,不需要他复述,走到桌边:怎么做合适?
当了朋友就没法做心理咨询了,因为怎么都有顾虑。
荀臻按按额头,无奈笑了下:不想他因为这个难过,但这対他无疑又很重要所以我就把它带到这儿来了。
明危亭在桌边坐下,看着静静躺在手帕里的吊坠。
明炽。荀臻稍一迟疑,还是提醒,他应该记得那辆车。
十年前,任夫人就已经送了他那辆车。
明炽应当是记得这件事的,他应该记得自己有一辆车,但现在车不见了这件事対他来说不可能不重要。
但这些天下来,明炽从没问过明危亭和明禄车去哪儿了。
他猜得到,这里面一定发生了很不好的事,影子先生和禄叔也一定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所以他就不问。
但他其实做不到不想。
荀臻去看那些画的时候,其实没怎么去特意分析构图和颜色明炽已经恢复得相当好了,除了用色风格明显和过去有了区别,看不出还什么叫人担心的问题。
只不过,明炽自己大概都没有发现,这些画里都藏着那辆车的涂装配色。
明危亭听懂了荀臻的意思,点了点头:我去交给他。
荀臻有些迟疑:合适吗?
目前不合适。明危亭把吊坠重新包好,放进外套口袋,可能要过几天。
他们这次和那家跨国珠宝集团谈了生意。在邮轮上会有対方的一个铺面,还会有专业的珠宝师现场制作加工。接下去的其他航线,也会陆续有相应合作。
明危亭今天刚和対面那位创始人通过越洋电话,対面派来的设计师和金工匠人已经到了:镶嵌的银托质量低,做工很差,我找人去改。
荀臻张口结舌了几秒才哑然:肯定很差,是他随便在路边找人做的我是说,先生。
荀臻稍一犹豫,还是快速开口:这毕竟属于一段太不愉快的回忆。即使他已经不会再记得当初发生了什么,但见到这个会让他知道,那辆车真的回不来了。
荀臻低声说:我有些不放心,万一出了问题
明危亭摇了摇头:不会,他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