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妻子的身体不好,父母年事也高,要不是骆枳在那个时候把他保下来,后来又收留他继续在圈子里做下去,之后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
方航把啤酒递给他。他们知道什么是不该揭的伤疤,这几年也没问过匡砺当初的事:后来那些人有报应了吗?
都送进去了。匡砺并不介意,点了点头,现在还在里面蹲着。
他不知道该怎么対骆枳道谢,自己重新拟了份不要三年薪酬的合同去找骆枳,但小骆总没批。
从那之后匡砺就一直跟着骆枳。他知道骆枳不喜欢开公司,所以那些琐碎事项都是他在处理,他趁骆枳不注意,还是去把合同的年限延长到了五十年。
骆枳趁他不注意,也留了至少五份能让他有底气随便跳槽的剧本。
匡砺后来看了那些剧本,要么是多年不出山的知名编剧亲自操刀、要么是灵气斐然潜力无限。只要稍微有分辨力的公司,看到匡砺手里的东西,就都不会再提当初的那些事。
方航和他碰了下啤酒罐,灌了几口冰啤酒。
他们其实也没能想到。
那天的经历直到现在回看,依然恍惚得像是场荒诞诡异的梦骆钧作为直系亲属办理了死亡证明,遗产公证处的人带着骆枳的遗嘱来,交给他们骆枳留给他们的东西。
他们坐在桌前懵着不会动,匡砺已经把那几份剧本锁进公司的保险箱,离开了会议室。
再然后,没多长时间,匡砺就亲手把简怀逸送了进去。
他们设法收集证据,《火苗》剧组龚导演的那位助理也联系他们,替人转交给他们了另一部分更据实的证据。匡砺用这些证据送那位简总彻底翻不了身,还去了那天的庭审现场。
我后来还去见过他。匡砺知道方航想问什么,沉默了一阵才开口,他看起来还算体面。
简怀逸见他的时候还算体面。
虽然穿着囚服,人也狼狈了不少,早没有骆家养子当初的风光,但也没有歇斯底里地闹,甚至还和他握了握手。
愿赌服输。简怀逸対他说,我想过这种后果,不意外。
他那时候已经从骆承修口中知道,淮生不是他抢得走的,他比小骆总差得远。
匡砺说:他说他対那家人的德行也早看得清楚,猜到了会有这一天,早知道当初就该答应下来。
当初骆枳不是没和骆钧提过,把自己所有的股份和继承权都给简怀逸,让简怀逸离开骆家。
那时候的骆枳已经不再対骆家任何一个人有期待,也早不再和那个血缘上的兄长认真说话。
但即使是骆枳一边打游戏一边说出来的话,简怀逸其实也很清楚,骆枳能说出来就真的能做。
早知道该同意的。虽然也没多少钱那家人是真没给他什么东西。
简怀逸隔着铁栅栏坐在他対面,漫不经心地往下说:我没忍住。这家公司在他手里,好得像是块肥肉,再脏的野狗看了也要流口水
你想过吗?匡砺忽然说。
简怀逸被他打断,愣了下:什么?
来公司,真的和他学,亲眼看他是怎么做到的。匡砺说,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简怀逸霍然抬头,盯着他,瞳孔忽然收缩。
他们这种人之间是能互相认出来的,从匡砺不留余地地往死里报复他,把他逼进监狱就能猜到,用不着更多的话来证明。
我当初被人陷害,心想凭什么倒霉的是我,就因为我不做坏事?那我也要做他们那种人。
匡砺说:他来挖我,我心里很讽刺。我准备主动把公司的事全揽过来,想让他信任我,一步一步把公司从他手里架空掉。
人人把我当垃圾,谁都能来踩我一脚。
我不想再被人踩在脚底下了。匡砺说,我要爬上去,用心机也好,用手段也行,我要弄到我要的东西。
简怀逸放在桌上的手顿了顿。
他把手放下去,慢慢眯了下眼睛:后来呢?
不知道。匡砺停下来,想了想,大概跟他干了两个月吧。或者四个月,反正不超过半年。
简怀逸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你想跟我夸他的人格魅力?
匡经理,你和我不是一种人。简怀逸说,你只不过是一时受了打击,进了那个死胡同,看谁都可恶,后来见到好人了就又心软。
我知道骆枳是好人。简怀逸笑了笑,可惜我这种人天生就是坏种,感化不了的。
匡砺问:你觉得我被感化了?回头是岸?
简怀逸正要摊手,手腕碰到冰冷的手铐,眼底不受控地一跳,视线落在匡砺身上。
淮生娱乐要是还在,我就回头是岸。匡砺说,平平稳稳,就这么过五十年。
简怀逸的瞳孔凝了凝:架空我的,牵头买股权把我踢出去的,都是你。
我说了,公司的事都是我在管我以为来得及,我不知道他生了病。
匡砺忽然盯住简怀逸:姓简的,他要是没生病,他做的会比我好,这口肉你连咬都咬不到。
是我从来不敢告诉他,这家公司対我有多重要。匡砺说,他管我叫匡哥,从来不问我哪个安排是为什么我在公司里做了半年,和那些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之后就彻底不再想那些事了。但我怕他知道,你不知道,我怕得要命。
匡砺甚至偶尔都会做噩梦,担心被骆枳知道了自己当初被挖过来的时候,心里装过的那些念头。
这些事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寻,只不过是因为骆枳从不怀疑他,所以团队里的所有人都从不怀疑他。
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公司吗?匡砺说,姓简的,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知道你最想要什么。
不是权力,也不是钱。当然也要这些,但要这些是为了别的。
是因为被人踩在泥里,当流浪狗一样踢。心里很恨,很不安,连睡觉也会惊醒。
因为受够了什么都没有。匡砺说,所以什么都要抢来。
好了。简怀逸打断他,匡经理,我大概知道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简怀逸垂着头,声音冷下来:你想看我也绝望,是吗?很抱歉你可能得失望了,我不后悔我做的任何事
我在公司每天都能睡得着觉。匡砺说。
简怀逸的瞳孔倏地缩了下。
我们会做很多事,这些事在别的公司看起来,肯定相当幼稚我要是在别的公司,大概要笑话这群蠢蛋脑子不正常。
匡砺完全不理会他,继续向下说:只有我自己会知道我有多嫉妒,看着他们都眼红得要滴血。
我们每个人做的事,只要自己觉得対,就不用和其他人解释,别的部门都会配合。
要是这件事没达到预期效果,翻车了,没人责备,自己去写检查反思。
要是效果好,就请所有人吃饭,不去大酒楼,去路边摊。一群人一箱啤酒,聊天聊到半夜。
跟外面的人有冲突了,想都不用想,总经理会给撑腰。只要我们能保证自己不做错事,捅多大的篓子,永远有人兜底。
没有人约束你,没有人要求你必须做点什么才能换到东西,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匡砺说:只要想回来,随时都留着门。
简怀逸似乎是被这句话刺进了眼睛里,瞳孔缩得不动。
他几乎是嘲讽地冷笑起来:匡经理,你觉得这种公司环境正常吗?健康吗?这不是小孩子在过家家,只要混进去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就能把你们全毁了!一群天真的蠢货
他说到一半,话头忽然停住。
匡砺只是抱着手臂低头看他,根本没开口,但刚才匡砺说过的那些话却又像是凭空一句一句地跳出来。
大概要笑话这群蠢蛋脑子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