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明危亭忽然从躺椅里起身,几乎是一眨眼就迅速跨到了床边。比这个念头稍迟意识到的是他扶了个空。
毕竟翻滚九周半后的定点离床沿太近,明炽的右手按照习惯的位置撑了个空,完全不及防备,身体就失去平衡向下摔。
要做船长的人还是从床上掉了下来。
不过也没落到地上。
嘿。
掉到一半,他就砸进了影子先生的怀里。
嘿,他又回床上了。
明炽飘到忍不住在脑子里学姨姨说话。
他发现像姨姨这么说话的时候,一定是特别高兴、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事的时候。
太高兴了,高兴得身体都发轻,什么也拦不住,稍微一蹦就能跟着风飞起来。
他被影子先生抱住的时候还想笑,也不知道是高兴什么,反正笑容越来越多地自己冒出来。然后影子先生多半也被他传染,抱着他开始笑。
因为是紧急冲过来捞人,影子先生很难做到像平时一样,把他稳稳当当放回床上。明炽被接住的时候就回抱住他,还没掉下去的左手拽着床单,及时用力扯了一把。
这点力道已经足够久经历练的明家先生反应,明危亭把他整个人捞起来,自己借力躺在床上,然后让明炽掉在他的胸口。
这种场景要是让电影拍出来,说不定要弄个慢动作配乐加滤镜,但其实真做起来就会知道,也不完全都是酷的成分。
他们两个胸膛撞上胸膛,都有几秒钟没能出声,他的肩膀还不小心磕到了影子先生的下巴。
但他们两个还是笑得没完,发不出声的那几秒也在笑。明炽索性一点力气也不用,趴在影子先生的身上,让对方胸腔里溢出来的笑裹着他浮浮沉沉。
怎么有这么幼稚的人啊。
谁啊。
明炽在心里想这个问题。
然后他在影子先生笑着的眼睛里看到一样的问题,立刻主动举手投案:是我是我。
几岁了啊,居然还能掉下床。明炽揉着脸反省,影子先生,你刚刚在露台想什么?
影子先生一定是跟着他学坏了,抬起手臂,把他往怀里抱了抱:想你究竟什么时候会掉下床。
明危亭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好笑,摇了摇头,及时捞住当场又要继续裹起被子迁徙的小船长:不是这个。
是玩笑。明危亭轻声说,我在想。
他依然把下颌搁在明炽肩头,停了一会儿才又笑出来,如实承认:现在和你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会不会让你觉得有压力。
影子先生。明炽向他强调,我是没了十年的记忆,不是倒退了十年,被你抱着的是二十三岁的大火苗。
影子先生点了点头,复述并背诵:居然还能掉下床。
明炽自己被自己的话堵到张口结舌,彻底告负一局,按着胸口追悔莫及。
明危亭低头看他,眼底柔和。他们不再讨论这件事,明危亭拍了拍他的背,温声说:去洗漱吧,记得保护伤口。
明炽点了点头,被影子先生扶着手臂,撑坐起身。
他在卧室通常不用手杖。这里的地毯铺得比外面还厚很多,就是专门给他用来随便摔的,所以其实刚才就算掉下床也完全没有关系。
刚才闹得太厉害,这会儿就要特地注意动作,以免头晕。明炽在床边垂着头坐了一阵,察觉到影子先生绕到床前,蹲下来抬头看他,嘴角就立刻得逞地飞快抬起。
明炽飞快撑了下床沿,自己也滑下床,和影子先生变回了面对面:还有件事。
明炽咚一声坐在厚实的地毯上:做完了才能去洗漱。
明危亭单手护在他身后,确认了不会磕碰才收回:什么事?
明炽抬起手,握住影子先生的手臂,把他向床角拉了两下。
明危亭跟着坐过去,正要询问,忽然一怔。
明炽的神色忽然彻底认真。
他认真地看了面前的影子先生很久,久到他的嘴唇微微抿了下,然后低下头,印在明危亭的指节上。
一样的动作,但明炽暂时还做不出那种点水的优雅,也同样还没找到窍门,该怎么让它变得叫人脸红心跳所以他能够给出的,只有把心跳也这样印上去的郑重。
他把这个动作变得完全郑重,像是在欠条上签下自己的新名字,也像是宣誓从此踏上广袤无垠的海洋。
夜风有些凉,露台的窗开着,潮水的声音被重新送进来。
掌心的暖意覆在他的后颈上。
明危亭拢着他:火苗。
我希望我今天的话,没有给你带来压力。
明危亭说:刚才在露台上,我其实有些后悔。
他不希望这些话让明炽改变任何计划。明炽不需要给他任何回答,也不应当因为他完全私人的念头而出现任何负担。
不要着急。明危亭说,我们有很长的时间。
明炽点了点头:我知道。
明危亭的视线落进那双眼睛,明炽的眼睛干净清亮,那大概是他印象中最为坦诚和挚彻的注视,所以他认真听明炽的话。
明炽把他的手握得很紧。
他们坐在房间的角落,露台敞开着,月光能看见,风能看见,星星能看见。
他们这一次没有躲起来,所以姨姨也能看见。
明炽静静垂下眼睫,重复那个动作,把郑重全部印在他的指节上。
我知道现在的回答不作数,影子先生。
明炽轻声说话,那种柔软温暖的触碰带了更轻的、因为发声而引起的微小震动,这种微震一路延进胸腔,牵起像是渺远潮声的深沉共鸣。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事要一点一点地做我迫不及待地等着那一天。
我迫不及待地等着那一天。
一个特别厉害、见多识广的游历归来的船长,把他旅途上收集的最好的景色、最棒的见识和回忆、最喜欢的礼物,全都原封不动地带回来,用来做一件事。
用来做一件事。明炽轻声说,来兑现一本能一起写两万件事的日志。
明危亭当时只是举例说明,现在已经完全觉得这个数字太少,摸了摸他的耳朵提出补充:至少。
至少。
明炽笑出声,点头点头:至少两万件事。
明炽慢慢深呼吸,他的耳朵发烫,但还是坚持坐直了问: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是不是厉害到。明炽说,这个未来一定会发生,一定有一天,我会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船长。
明危亭毫不犹豫点头,他从不怀疑这件事:是。
明炽松了口气,抬头笑起来:那就行了。
反正也有五十张欠条了,我再打一张。
明炽立刻拉过影子先生的手,在上面龙飞凤舞地写:借点东西,拿什么换都行,反正等到那天我一定还。
他用手指在明危亭的掌心写字,他的右手已经恢复得相当有力和灵活,写得太快,几乎辨认不出是什么内容,只是一点点掀起格外柔和的暖意和酥痒。
明危亭忍不住抬了下嘴角,他忍住了把手掌攥起来,连那只手也一起握住的念头:借什么?
影子先生。明炽说。
明危亭答应了一声,等了一阵不见下文,又轻声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