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助手惊诧地出了声。
阮雪榆很快出现了血管硬节,硫酸镁湿热敷也不管用,陈兮云不得不停止加压,重新抽针,进行多次穿刺。
来回几次之后,他已经满头大汗。
手术的过程惊心动魄,麻醉医生手握钙剂站在床边,时刻紧盯心电图。
明明一切有序正常地进行,可是生命就是这么脆弱,忽然地一下,阮雪榆的心率血压氧饱和度完全失常,麻醉医生立刻叫停,陈兮云进行胸外按压,迅速将肾上腺素输进去。
可是即使他的心脏复跳,循环也极不稳定,手术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了。
陈兮云将厚厚的无菌纱布包裹在他的术区切口上,接着ICU、麻醉科、心内科医生加他,四个人轮流做了一个小时的心脏复苏术。
逐渐地,阮雪榆的心脏脱离心肺机搏动起来,肺部也开始自由起伏。
可是半个小时之后,阮雪榆依然深度昏迷,他极度费力让嘴巴一开一合,用尽全力想再进行为数不多的几次气体交换,颈静脉怒张,心力严重衰竭。
因为颈间扎针硬结弥散的缘故,他吸气时一声长长的杂音,再是用力吐气时一声尖利的气喘,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令人心碎,简直像在用一根污水管呼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阮雪榆备受摧残的面容上,瞳孔一点点散大,心电图的走势突然一平。
死神正盘旋在上空,一把锋利的镰刀将他的灵与肉割开。
濒死其实是一种平和安详、令人愉悦的感觉。
阮雪榆开始察觉不到自身的存在,周围环境更像是一张画纸,没有立体感,也没有真实感,仿佛被巨大的引力吸进一个黑洞,身体不断被压缩,最后剩下一片灰白色的光,他在不停地出入自己的肉体。
两个以上的医生共同评估,证实阮雪榆的心跳、呼吸完全停止了。
可是,他依然有话有说,有人想见。
阮雪榆!
第52章 古魂新冷蜀山鹃
心脏停跳一分半钟,他的血液转为酸性,喉咙开始痉挛,瞳孔变得像是玻璃晶球一样。
身体即将进入不可逆的脑死亡状态,许多细胞跃跃欲试地开始液化。
所有医护都在垂头叹气,生命支持系统将被拔除。
阮雪榆!
是他,残毁的神经断续地传递道。
他,和厄瑞玻斯来了。
经厄瑞玻斯灌流的脑组织的微循环和血管功能得到完美重建,整个神经网络开始活动,残余的几剂强心针迅速起效,细胞分裂、新生的速度快到像是宇宙大爆炸,自主性的肌肉活动与呼吸复苏,所有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阮雪榆的脑室里本来充满了脑脊液,脑组织由于受到血瘤挤压薄得像一张纸,半个月礼拜后的扫描结果却显示:他的大脑白质和灰质的所有功能,竟然全面恢复了。
与死神接吻的感受糟糕透顶,导致阮雪榆醒来后的几天内,都仍然精神恍惚。
这是深夜,天上一小星的蓝照在他的脸畔,他蔚然的忧郁像是一枝含露的紫罗兰,两扇苍白的窗般的眼睛探望灰暗的天空。
也许是时钧的笑容牵动了冰冷的他,驱走了脑中的阴沉,月光也变得清辉耀眼了。
时钧打开了留音机,那是像玛丽有只小羊羔,雪球儿似一身毛般老旧的音质,仿佛亘古未有的许多叹息和苦痛,都被灌入这段录音了。
亲爱的小Bradley,原谅我现在才打算告知你这一切真相
是茨戈婆婆的声音。
你穿上那件披风的样子,多么让我想起了你的母亲!可是你的朋友,和这世上所有无知愚蠢的人,却是那样误解、侮辱她。哎,我多么畏惧她最爱的Bradley,也对她怀有最不公的怨怼我残剩的日子已经不多,也许不会看见明天醒来的太阳,我必须要告诉你!
你的母亲是我见过最无缺的灵魂,她是神在人间最美丽的安琪儿,她的心灵与她素馨花雪的皮肤一样纯洁,她的美德与她那令夜莺也无言的歌喉一样动人
正是因为这样那些禽兽为了占有她,能做出任何肮脏的勾当!恶毒的撒旦麦克斯韦,他胁迫你的父亲制造生化武器,把他们夫妻绑架到这座孤岛,不过是令人作呕虚晃的一枪!他真正的目的,是以你父亲和你的生命为筹码,侮辱你的母亲
布兰彻反复对我嘱咐:一定要对你和你的父亲隐瞒这一切,将这个秘密永远带进坟墓里。因为你父亲当时只是一个弱小卑微的年轻人,他以何力量螳臂当车,对抗邪恶的魔王?她更不想让复仇的种子播撒在你的心灵于是她编造了那个可笑的不贞谎言,那是她爱和牺牲的伟大借由!她承担了一切骂名和恶孽,却还甚至为此赎罪、疯狂
而在陈兮云和一干人等的眼中,她是在马背上颠惯了野女人,怎么会甘于孤岛地下生活的孤寂,真是有一万个理由红杏出墙。
恶人有祸了,他必遭灾难!因为要照自己手所行的受报应。因为我们众人,必要在基督台前显露出来,叫各人按着本身所行的,或善或恶受报!
我日夜向着宇宙的神诅咒,终于、终于、终于!邪恶的麦克斯韦、使她痛苦的秘密之源,终于死于生化毒气泄漏的灾难!上帝保佑万福玛利亚,你的父母终于得以离开这座噩梦之岛!
可是已经太晚了,布兰彻永远疯了。
她从来没有抛弃安德烈,只是因为克劳德博士也曾被派遣到圣雅缇娜群岛上去,他愤怒地离开之时,带走了那个伪装地天使般的小孩子。
爱娇的少女难以再度歌唱,秀美的头发永久失去光泽,昔日的青春和美丽沦为敝泥。
因高剂量强度的迷药和强暴产生的精神紊乱,以及误认弃子的自责让TBEX屡屡发作,令她变成了一个阴郁寡言的、时时在深夜孤泣的、泪水像雨样飞散的疯癫病人,死灰般的走肉尸骸。
茨戈婆婆录到这里,好像起了一下身,然后远处传来一长串指甲摩擦着玻璃的尖哨声音,她说:咦?噢!我的百灵鸟小歌唱家,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茨戈婆婆也许是没有认出长大的安德烈,又也许是她从来就不相信现代医学的诊断。
啊啊啊!
刀子进肉和遇害的尖叫声,混杂在了一起。
时钧连忙拨掉了。
可是,留声机里还有另一段女音。
Bradley,我亲爱的、漂亮的、我最大骄傲的小天使!我收到了你的来信,好想问你,你在亚特兰大过的春假还愉快吗?乖宝贝,不要总是带一行李箱的书啦!你一直那么用功,妈妈心疼极了,只想让你快乐无忧地长大。
马术的训练更不要着急,Unicorn告诉我他像我和爸爸一样爱你,它一定会帮你成为比我厉害得多的冠军,我那件披风就留给你。
妈妈昨天梦见了你,真的也好想你!想到了你,就再没有什么是真正艰难的、是不可克服的了。
是布兰彻的录音日记。
她是这样一位轻盈、灿烂、温柔的母亲,梳着刚刚打过波浪的黛黑长发,语气中漫着瑰丽细腻的海盐气息,像是漫步于美丽的彩虹光泽中。
接紧着,她用顺和快畅的口吻,闲聊着说起那些琐碎的想法。
她说自己开始向往漂泊的吉普赛人过得自在,自由的召唤清晰又豪迈,也想永远居住在海鸥和长鲸出没的所在,她活泼地说自己若是一个男子,就一定是横行无忌的海神波塞冬。
她像所有母亲一样,面对远方的孩子,总说自己一切都好、都合意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