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像是春霖洒落的声息,而阮雪榆像是雨后苏醒的花蕾,迅速地抬了一下头,眼中的细雨被吹出银色的花纹。
阮微来了,瞧见阮雪榆百年一见地飞快行走,看看弟弟出去的方向,又看看时钧,警道:你怎么欺负小榆了?
我敢?时钧叹气笑说,是我不小心太急了。
阮微咳了一声,说自己不小心把访谈的事说漏嘴了。
晚上九点。
时钧迟迟没有拨出访谈电话,不知道怎么给阮雪榆一个合理的解释。
当时,他只是想找一个借口听听阮雪榆的声音,仅此而已。
阮雪榆那么较真的一个人,应该很久都不会理他了。
他是不是前功尽弃了?
但他最终勇敢面对地拨了过去,紧张地不得了:阮老师,不好意思,我忘了时间,迟到了。
阮雪榆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宁静,手下有翻阅纸张的声音:没关系,我也差点忘了。
怎么回事?
似乎,阮雪榆还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时钧的心情顿时从寒冷的极地往赤道移了一大段。
然后阮雪榆的下一句话又让他陷入冰窟:时钧,不用这样。
嗯时钧像是犯错的小狗,拖长了尾音,对不起,阮老师,不要生气,好不好?
良久的沉默。
时钧的这十秒过得好生漫长,只觉得阮雪榆是在眼前,又像在云端。
你还想说什么吗?阮雪榆略过了他的问题,直截了当地问他,这意思很像马上就要挂电话。
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阮老师。
阮雪榆的声音还是很镇静,但是桌上的纸张,已经被他反复捻得薄而软。
一只小小的鸟雀,轻轻啄食过他的宇宙。
阮老师读过勃朗宁的《You Will Love Me Yet》么?
阮雪榆仿佛微微一怔,给了时钧多做了一次解释的机会:你总有一天将爱我。
你总有一天将爱我,我能等你的爱情慢慢地生长;
像你手里的这把花,经历了四月的播种和六月的滋养。
今天我播下满怀的种子,至少有几颗会扎下根;
结出的果尽管你不肯采摘,尽管不是爱,也不会差几分。
你至少会看一眼爱的遗迹
我坟前的一朵紫罗兰;
你的眼前就补偿了千般苦恋,
死有何妨?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Whats death? You will love me yet.
时钧念完了最后一句。
他的嗓音像是一首爱情或是醇酒的颂歌,唱出的图景是将离的灵魂依恋着深情的胸脯。
像极了那个雪山的深夜。
烈焰点燃了阮雪榆的尘灰。
阮雪榆将所有文件拍得一声合上,只是说:进电梯没信号了。
他在Amford总部,电梯里UO98294的广告铺得更密了,蓝得让人生畏。
可是时钧在。
阮雪榆下意识握紧了手机。
蓝色好像变得有一点爽朗、开阔了,富有安全感。
直到出了大楼,阮雪榆依然放纵自己连着电话。
阮老师,现在就回家吗?真好。时钧轻轻笑了一声,他的嗓音是柳丝摇金,让阮雪榆的心里春波涨碧,我在家里等你,等好久了,慢慢来不要紧,我一直都会在家等阮老师。
阮雪榆的步伐比以往快了,时钧说:所以阮老师走慢一点,好不好?
阮雪榆忽然停了下来,心中起伏涨落的潮汐到了极限,他抬头望见月亮正沐浴着明光飞行,一个液态的天空,不知何时在他的心海撒下群星。
没什么。时钧的声音让所有人忍不住深陷其中,真是无人逃得过,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呼吸。
阮雪榆回了家,可是从月海到极地,他的灵魂找不到一处平静的场所。
于是,他依照和小猫的约定,来到月色之下。
小猫脖子上的那串铃铛却像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阮雪榆解下铃铛,里面藏了一笺银色的信纸。
阮雪榆将它舒展之后,好闻的香气像是弥散的大雾,将他包藏了起来。
你的明眸是映现我灵魂颤动的湖,我那成群结队的梦想,为寻求解脱,而纷纷投入你这秋波深处。
时钧这样写道。
第15章 不管满城桃杏妒
信纸在时光的抚摸中泛黄、蜷曲,像是一朵被珍藏在琥珀中的金色落叶。
你的明眸是映现我灵魂颤动的湖,我那成群结队的梦想,为寻求解脱,而纷纷投入你这秋波深处。
阮雪榆看着手里的签纸,微微失了神。这就是那天在车上,他慌慌张张不让时钧看的那一份。
时钧的强势过于深刻,像是火、熔岩、重铅水的混合,十万道闪电把天幕撕破,是无人逃得过的巨大天灾,他把情欲的无边炼狱搬来了人间;可是他的温柔又那样动人,白色的粉蝶纷飞,金光的花蕾绽放,饱含水色的暮夜里春流冰融。
最终压垮阮雪榆的,也许是那个寒冷至极的冬夜,毕拨毕拨的篝火旁边,时钧被他前所未有、决绝至极的拒绝中伤之后,就忽然来了一句:阮老师,我爱你爱到快发疯了,你其实一直明白。
阮雪榆不知道怎么回答,除了回避,别无他法。
不要再搪塞我了,我想听你的真心话,我是哪里做得不足够么?是不是让你感觉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爱情也不过如此,所以你一直拒绝、总是拒绝、无时无刻不在拒绝。
时钧眼底幽深得像是无法晕开的浓墨,自嘲说:阮老师好像就是没有心。
阮雪榆滑开眼光,木质清香将他整个人熏得湿润又沉默。
可是时钧很快地就自己回答:其实都不是的。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你是为了避免结束,就避免了一切开始。
一句话像一杯滚烫开水浇灌了阮雪榆的全身。
时钧深深地吻了下去:阮老师,你明明也爱我的,为什么一直反抗自己的本能?
很长很久很深的很多个吻,直到时钧将他的衣物全部剥开,骨瓷上莹润的釉光一样的皮肤,像是冬日里一朵怒放的白莲。
阮雪榆的回应也变得柔腻无方,软若花泥。时钧轻轻一口热气呵过来,他就融成了一滩蜜水。
那一天真是太冷了,以至于让阮雪榆觉得如果片刻没有得到一个足够热情的亲吻,舌根都会被冻得麻木。
阮雪榆沉浸在了回忆的世界里,在橘红色的甘甜里无法逃脱。
后来是怎么分手的呢?
真正要走的人总是一言不发的。
阮雪榆其实不是很记得具体的场景了,可能是某种PTSD让他忘记了。
想到最后,过去的一切模糊成迷彩幻影,只有时钧才是唯一真实、鲜明的。
啊!阮!冰箱里有尸体!
安德烈大叫,立刻把VR头套给阮雪榆戴上,彻底打破了他纷乱的思绪。
安德烈胆量一般,但非要玩生化危机的VR版。
阮雪榆沉默着,在安德烈助威呐喊一般的尖叫中,两个半小时打通关了,比全球最速通关慢了十几分钟。
他摘下VR头套,却发现找不到那张情诗了。混乱之中,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安德烈看见阮雪榆竟然跪了下来,伸手去摸沙发底下,惊讶极了,大大地张嘴。
阮雪榆总觉得这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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