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钧倚着门看他,花海之中,他眼中只有盛开的、吐露瑰丽珠光的阮雪榆。
天气太阳强烈,阮雪榆水光温柔。
时钧神思恍惚,忽然鲜活地想:这可能世上本来没有他,是先有阮雪榆,是阮雪榆把他种出来的。他倘若不要自己,自己便时时都居无定所,露宿在他心外的街头,会这样默然地枯死。
他的心本来是漂泊的浮萍,见到了阮雪榆,就生了根。
阮雪榆像是化石凝结在了他的心里。
阮雪榆从马场回来,洗了两个小时左右的澡,然后回书房重操电脑。
时钧敲他的门,带来一杯百合花茶。
他很偶然地瞥见了阮雪榆的电脑,看阮雪榆愁眉不展,时钧犹豫着开口:这个原始数据可能有问题,处理方法是什么?
阮雪榆停下翻阅资料的手,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把数据投到了曲面大屏幕上。
时钧三言两语就道破了问题所在,阮雪榆悟性也高,举一反三马上就处理完了。
阮雪榆不吝啬地道谢:谢谢你。我之前没有接触过估值分析模型,能不能向你请教?还有好几件事。
时钧不要太高兴,点头如捣蒜。
他们让我看几个VC项目,我其实没有头绪,只知道他们的科学上合理性如何,但是不清楚目前市场走向、资本的偏好。阮雪榆诚实地告诉他。
时钧默默认可,他知道阮雪榆早年前特别看好一个癌症早筛产品项目,有了他的背书,基石投资机构砸锅卖铁也要跟投。
后来什么结果?
该企业两半年亏损10.84亿,资产负债率高至347%。
阮雪榆干的这个恶名远播的事,连时钧也没办法替他圆,只能沉默着化解尴尬。
阮雪榆自己并不回避,大开大合地诉说他的失败经历。
时钧没办法,就只能接着:也不是阮老师的投资眼光有问题。其实是中美市场的差异化,中国高端健康管理群体还没有这个awareness。中国早筛的市场现在是一片蓝海,几年的亏损说明不了什么的。他们IPO上市的时候,高瓴不还是担保人么?证明资本也是看好的。
阮雪榆觉得有一定的道理,更加一心求知,诚心夸赞:你的眼光就很好,阮微说你从来没有失过手。他认为你的能力非常卓越,是百里挑一的。
我看PE比较多。时钧合适地谦虚。
VC和PE其实没有那么割裂化,以后要常常向你请教。阮雪榆真诚地说。
他们一起工作到深夜。
阮雪榆嘴唇都干了,时钧没催他喝水,只是把小型加湿器朝他那里转了一下。
百合花叶在清水里慢慢舒展,时钧有一点困了。
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他念兹在兹放在心里珍藏十年的人,现在白首同心,就在眼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想和阮雪榆细水长流地、纯净地相爱,什么杂质也没有,像两杯清水融合在了一起,水化在水里,那就再也辨不清、剥不开了。
过去等闲度过的秋月春风里,他从来没有这样天真朴素的痴想、梦想。
所谓深情,原来就是违背天性去爱一个人。
时钧过于安静,阮雪榆根本发觉不了他的异常,开始向他展示自己在做的项目。
时钧随口一问:TBEX?这是什么项目?
阮雪榆罕有地飞快说:不是项目,是一个病。
时钧很敏感,知道自己可能触犯到了阮雪榆的隐私,就没再多说。
不过可能是今夜的气氛太过安逸,阮雪榆不咸不淡地多说了一句:没有希望的病,再研究也没有用,我永远都不会再碰了。
第12章 碧碗敲冰倾玉处
时钧任劳任怨地当一个住家保姆,家务技能树点满,全职太太界的六边形战士,只求在阮雪榆面前混个眼熟。
几周后,阮雪榆接到了一个电话。
波士顿咨询公司打算出一份《中国罕见病十年发展报告蓝皮书》,需要做大量市场调研,想问能不能采访他这个领域当之无愧的顶尖专家。
阮雪榆答应得很快。
他对工作从来只看重意义,不在乎其余任何。
但是他看到合同上的酬金数字之时,也着实惊讶了。
按分钟计费,一分钟等于每克金价。
而且这是个时间跨度惊人的项目,因为全世界已发现的就有700多种罕见病。
阮雪榆拨了回去,表示对方的定价脱离市场环境,极其不合理,说:你们的报告可以向机构和大众普及罕见病的重要性,这是非常好的公益行为,我不需要酬劳。
对方却表示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阮老师前不久获得了麦克阿瑟天才奖,可是连国家电视台的访谈也不接。我们获得了这个机会,倍感荣幸,出这个Level的Pay是我们对科学的尊重。
阮微一边敲他的盘子,催阮雪榆吃饭,一边笑着拍他:我傻弟弟又和钱过不去了,你不是最喜欢捐小学吗?拿过来做慈善,总行吧。
阮雪榆很是庄敬地对待此事,可是对方过于基础的问题抛得他一怔。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表示对方在浪费项目资金,希望他们整理一份访谈提纲。
对方在每晚九点钟准时打进电话,问题也经过了精心设计,挖掘得非常深入。
是的,针对莱伦氏综合征,在研的UO98294已经进入临床三期了,它非常有希望进入加速通道,在两年内获批。阮雪榆说。
对方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UO98294是您筛选并优化的候选物,如果成功上市的话,您一定会捧回一座阿尔伯特创新奖的金奖杯。
阮雪榆说:这是团队合作的成果,我个人的贡献占比很小。
然后对方稍稍笑了一下,听起来有不可名状的和煦和迷人:阮老师一直这么谦虚。
仿佛是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马上转移话题:我一直很好奇,这些药物一连串的代码是怎么取的?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没有。只是实验本的页数和行数,代表它们被初筛的时间。
那想过给他们取一个新名字吗?对方接着笑问。
阮雪榆说:不需要,现在这样非常清楚明了。
这是阮雪榆每天最放松的晚间时段。
久而久之,他的开头结尾多了一些稀松平常的问候,阮雪榆也习惯成自然了。
不好意思,今天电话拨得有点早,阮老师吃过晚饭了吗?对方问。
阮雪榆回家太晚,他一边打开冰箱柜门,将时钧做的奶汁烤菜和香煎味噌竹荚鱼肉饼拿了出来,一边说:没有。
时钧仰靠在阳台上,一手夹着装了变声器的电话,一手给绣球花浇水,说:那阮老师晚饭吃什么呢?好吃吗?
嗯。口味粗糙如阮雪榆,也不得不对时钧的厨艺表示赞许。
他吃饭的时候,熨烫平整的报告被冷落在一旁。
时钧的口吻变得有些羡慕:阮老师这么年轻有为,家里一定有个非常厉害的贤内助。
阮雪榆不喜欢将个人私事掺和进来,就没对他的话进行评论。
时钧喜滋滋的开心抑制不住,咳嗽了几声来掩盖。
嗯,阮老师辛苦了,谢谢您今晚的回答。明天会降温,阮老师注意保暖。一个小时过后,时钧这样画上句点。
阮雪榆去Amford检查UO98294的临床审批文件。
巧之又巧地遇上了时钧, 他是来找阮微的。
时钧拥有永远高人一等、快人一步的商业嗅觉,他的投资风格可以用大胆狂放来形容,一向稳健的阮微,很乐意和这个活力四射、极其努力的新秀讨论项目。
轿厢内的图幅蓝印印的好像刀光闪动,环绕的Slogan像黑色的火枪一样阴森森地张开。
那是Amford为UO98294定制的广告。
阮雪榆皱眉停驻,他不喜欢所有碧蓝、雪青、雾紫。
都是桔梗的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