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先生等了一辈子了,活到这把年纪,没什么别的愿望,不怕死,就怕等的那个回来,找不到我,找不到家。李奶奶语气很平淡,没有伤感,没有遗憾,等了四五十年,不知道到底是思念,还是执念。
奚白薄唇紧抿,其实他和陆桡托了好多人找过李奶奶的先生,但年代久远,线索又很少,大海捞针,根本寻不见。
陆桡去德国后,奚白每天都会和陆桡视频,视频里奚白会把每天发生的事告诉陆桡。
陆桡总会静静听他说。
奚白又用回之前的微信,杜夏之前天天跑来找他,CM的教练又开始害怕杜夏会被奚白给拐到AOK,从前的一幕开始重演,无奈之下,教练干脆带着整个队伍到外地集训。
所以杜夏真人骚扰变成了微信骚扰,一天发过来的消息不说一千条也有五百条,职业电竞选手的手速用来发消息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这天,奚白和往常一样准备去李奶奶家,他原本租的房子已经退掉了,现在住在爷爷留给他的小屋子里。
偶尔也会回AOK宿舍住,就是陆桡不在,去宿舍住好像没什么意思。
关键是要戴口罩,不方便。
奚白才到小区门口就收到陆桡发来的通话,这个点德国应该是深夜吧。
莫名地他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
陆桡。他声线清朗,两个字从他口中喊处都显得格外敞亮,怎么了?
陆桡声音有些紧:李奶奶的先生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
陆桡:你慢慢听我说,不急。
他逻辑清晰,将事情一件一件诉说清楚,奚白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停在奶奶的门前,抬起手却久久没有敲门。
或许是深夜的缘故,陆桡的声音有点哑,我让人把信送过去,一会就到了。
嗯。奚白闷闷地应了声,陆桡你说信是给奶奶好呢?还是
李奶奶等了一辈子,还不如不知道结果,继续等下去。
有个念的,总归比等不到了强。
陆桡也沉默了,很久后他才道:如果是我,我选择前者,虽然只有信,但只要有他的一点消息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因为他发现奚白的呼吸粗了些。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李奶奶等了五十四年,需要一个结果。
信给奶奶,至于看不看,是奶奶的选择。
奚白干脆去到小区门口,等陆桡的信使。
信很多,满满一箱子,箱子快有半个奚白高,纸张薄薄一张,能积攒到这么多,可想而知写了多少。
送信的人问奚白要不要帮忙,被他拒绝了。
这段路不远,但是抱着这么大一个箱子,走得也不轻松。
砰一声,箱子落在地上激起卷卷尘埃,阳光中尘埃似乎也会发光。
响声也引得李奶奶开了门,探头一看是奚白,脸上又扬起了笑,尽管病情不怎么乐观,但李奶奶那齐耳短发依旧梳得齐齐整整,银白色的发丝被两个夹子夹在脑后。
小白,来啦。她说着把门的缝隙推大了些,这是什么?这么大一箱。
奚白舔了舔唇,有些说不出口,自顾自地先把箱子抱进屋。
屋子里,爷爷奶奶年轻时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被摆到了最显眼的地方。相片中,奶奶穿了身碎花小洋裙,两人长相普通穿着普通,依偎在一起时,却洋溢着别样的氛围。
李奶奶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看到照片时还像年轻时一般,露出有些难为情的表情,我们就这一张合照,原本放在相册里,打扫卫生的时候找见了,想着还是摆出来吧。
你看我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和年轻时长得也不一样了,他认不出我,看到照片起码知道这是哪里。
奚白垂了眸子,不敢和李奶奶对视,甚至有种把箱子重新拖出去的冲动。
李奶奶用抹布擦了下相框,问他:小白,我锅里顿着汤,你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她瞳孔微微缩了下,箱子上写着几个字,吾妻李婉如。
李奶奶愣了一瞬,又恢复笑意,用手擦了擦箱子上的数字,手指皮肤皲裂,皱皱梭梭的,像老树皮。
她一厘米一厘米摩挲着,字是毛笔写的,端端正正的正楷。
这不是之君的字嘛。她说着仰头算了下日子,六十多年喽。
小白,你们找到他了?李奶奶转头问他。
奚白嗫喏着,张了张嘴,只说道:嗯,找到了。
见他这模样,李奶奶大概明白了,她用手碰了碰奚白,没事儿,这都多少年了,我也就是说等等看,反正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着,等不等也就这么过着。
她说着捂唇笑了出来,我跟你说,要不是看照片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就记得个影子了。
他比我还大五岁,快九十的老头,走了也很正常。李奶奶一边说着,却迟迟没打开那个箱子,只是把那张她还特地擦了的,两人的合照盖了下来,倒扣在桌子上。
我没和你说过,我和我先生怎么遇见的吧?
奚白好奇抬头,李奶奶笑了笑,开始叙述他们的相遇,其实没有想象中的美好,两人都是南方人,亲友撮合下走到了一起,婚后第二年,她先生因为工作原因北上。
而她因为工作原因没法跟他一起走。
两人一南一北,对于李奶奶而言,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临县,北京这两个字只在报纸里见过。
那时候交通不发达,信件都送得很慢,经常逾期几周才拿到。
直到第三年,她也从小山县走了出来,到北京找他,两人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却因为工作的特殊原因,两人没有亲朋好友,也故意避开了社交。
一年后先生又因为工作原因往西北去了。
刚开始还有信件往来,再后来就没了声息。
李奶奶:我等了一辈子,等到了。
奚白喉结滑动了下,眼眶微红,艰难说道:奶奶,其实爷爷就在另外一条街生活了二十年,他就在北京。
相隔不远的地方,却始终没有碰见。
那时候他们房子拆迁,李奶奶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了他们现在居住的地址,可是恰好那份信件丢失了。再后来爷爷又转移了地方,因为工作的保密性,两人失去了联系。
李奶奶写的信因为查无此人,被全部退回,但退回的信件中没有那封地址的信,她一直以为他知道这个居住地址。
爷爷因为封闭的几十年生活,再出来没有认识的人了,生活闭塞不知该从何处找她,去她以前的单位找,也说她调别的地方去了,去调任的那个城市寻她,又说她辞职了,根本没来这边工作过。之前居中的地方大变样,竟是连原来的房子都不见了。
而那时,李奶奶害怕爷爷回来找不着她,所以干脆辞职,守着这件屋子过日子。
两人就这样错过了。
李奶奶愣住了,显然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她笑骂道:我就说他很笨啊,找人都不会找,就会解几个公式,真的太笨了,不过他性格也就这样。
看到奚白担忧的眼神,李奶奶笑得更开心了,小白你不知道,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奶奶早忘了那份感情了,要是现在找到他,说不定我还嫌弃他呢,就跟个陌生人一样。
我刚开始守着这里过日子,可能还是因为感情,后来纯属是过习惯这种日子了,我胆子很小,轻易不敢改变生活方式,就这么碌碌无为一辈子。
奚白懵懂地点了点头,说不出什么滋味。
等他走了后,李奶奶才打开箱子,箱子里面满满的信件,她坐在摇椅上,慢悠悠拆开一封。
说实话,她现在真没什么感觉了,五六十年,什么感情都消耗殆尽了,她连他声音是什么样的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