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善打起精神又给他倒了一杯:跟大燕的天子喝酒,自然要未雨绸缪,不选个好地方,下次你怎么肯跟我出来?
昏黄的灯光把周围照的很温柔,乌善的目光也在交缠中变得有些暧昧。元景垂下睫毛,躲开了他的视线。乌善眼底的失落一晃而过,继而笑了笑:差点忘了,我还有东西要送给你。下颌一点,即有人将一个珠光宝气的木匣子捧了来。
元景神色恢复如常,指着匣子一笑道:贺礼都已经送过了,这又有什么名堂?
乌善也笑了: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他将匣子放到元景面前,才一打开,便有幽香浮动。只见锦缎之中,置着一块凝了月桑花的琥珀,花开的正好,蕊心中似乎还带着露珠。这花正是先帝驾崩后,乌善入京安慰自己时所送之物。只可惜当时那朵花的花期太短,只怒放了一夜,便悄悄凋谢了。
乌善抚摸了一下,似不经意般道:从前说好要带你去看的,可惜你跟我回赫齐的时候,春天已经过去了,我本打算来年重开时再带你去,如今怕是没什么机会了。这一朵永远不会凋谢,我把它送给你。他郑重道:不是赫齐王进贡给大燕天子的,是阿善送给小九的。
元景脸上有些动容,他看着那块琥珀,忽然觉得烫得握不住,许久才道: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不值得。
乌善似有不解:怎么不值得?你很好,我心甘情愿的。
元景心中滋味繁杂,沉默了半响,轻轻道:阿善,谢谢你。
乌善皱了皱眉,不乐意道:都跟你说了,不用对我说这两个字。他顿了顿,道:那个时候的事,不怪你。你走之后,我哥跟我说了许多道理,我也想明白了,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看到他来纠缠你,心里很是害怕,只想远远带你躲开。后来我才知道,躲是没有用的,我应该好好保护你才对,我没能做到,所以不是你的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释然一笑:我知如今你最看重的是这大燕天下,我跟你保证,终我一生,必令你所赐给我的土地分毫不失。
元景嗯了一声: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沉默中喝完了一壶美酒。歌姬一曲唱罢,乌善起身整了整衣衫,同他告辞:我装了几天病,偷偷过来的,不早了,得赶快回去,要是让那些族老们发现,一定会被他们念叨死。
元景替他将佩剑拿上,道:我送你。
出门一看,侍卫们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正候在门口。乌善接过佩剑,忽道:不问问他的事?元景瞬间明了他说的是谁,那人的影子一在脑海出现,他随即抿紧唇,不发一语。乌善将他的神情尽收眼中,一笑道:你不想提他也好,反正我也不喜欢这个人。他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小九。
元景嗯了一声,已变回了先前那副温和的样子。乌善站在一盏红灯笼下看着他:你大婚的时候,我哥哥去见过他一次,说他过得不算好。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要不然也不会对他的事闭口不提。你现在坐拥天下,已是什么都有了,可我瞧着你过得比在渠犁时还不快活。他轻轻叹了一声:实在放不下,就去找他吧。他嘴角动了动,试图挤出一个微笑,笑容还未浮现,便扬了扬手,从楼上一跃而下,没入人群之中。
元景倚在朱栏边,遥望着他的背影,沉默地看了许久。曹如意道:陛下,我们该回宫了。元景才要回答,余光一扫,看到对面的高楼上,似有一个人影晃过,这个影子熟悉的叫人心烦,再要细看,却又看不见了,也不知是酒意作祟,还是心有所感之故。
元景烦躁道:朕累了。自顾走回房中,他在旖旎婉转的歌声中,将杯中残酒喝尽,又在微醺的香气里睡去。
他做了一个悠长的、甜蜜的美梦。梦里回到了渠犁,他带着他的白马,穿过空寂无人的草原,飞过那道白蒙蒙的瀑布,来到那个他曾想要永远留下的世外之地。
春日的花才刚刚绽放,他倚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听着白马踏水的声音。迷迷糊糊间,唇上忽的一暖,他睁开眼睛,就见楚驭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像一切都没发生前的样子。
元景怔怔道:你怎么在这儿?
楚驭敲了他一下:当然是来找你的。展臂将人抱到怀里,他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你忘了,大哥说过要一直保护你,你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会陪在你身边,我们就该永远在一起。
元景醒来之时,脑海中茫茫然一片,他在红烛下呆坐了许久,曹如意听见声音,进来伺候,连叫了两声,元景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曹如意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怎么了?
元景摇摇头:回宫吧。
曹如意大约是知道他心情不好,策马回宫的路上,并未多言半句。元景低着头走进长宁殿时,天色将明,宫人们已将殿中烛台熄了大半,他连那身常服也懒得换,便屏退众人,静静地躺到床上。帐顶那座琉璃灯珠光熠熠,将繁星明月投落下来。元景摊开手掌,在虚空中抓了几下,想将那些不存在的星星握进掌心里。
他心神不宁,从前的克制力不复存在。恍惚之间,想起了一些旧事,心头砰的一跳,人也弹坐起来。他一把扯下那盏灯,走到从前藏着密室的地方。
他提灯便照,明灯的光芒投射在墙上,正是北方玄冥七宿的星图。元景掌心里全是汗水,犹豫了许久,才沿着星宿指引,一一按下暗格。
只听咔的一声,似什么机枢开启,元景退了一步,果然看到那座严丝合缝的木柜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一个狭窄的入口,里面暗华涌动,隐有风语。元景眼睛酸的厉害,兀自望了许久,直到外面传来了宫人压低了的说话声,才急急忙忙走了进去。
里面那间密室的摆设与从前一致无二,唯有罗帐软榻却照在太子府里那般安置着,此地空寂许久,连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都蒙了一层薄灰。团桌上摆了一物,元景走近一看,却是一本厚厚的画册,其上笔力刚劲,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字:江山千里。
他翻开一页,只见四山晴翠,云天空远,浩渺水雾之中隐见小船儿飘荡,似乎还能听到行人踏歌之声。他一页页翻过,见里头绘的尽是自己从前心心念念的江南瑰景。末尾一页空白,似乎本想写些什么,最终不书一字,空余一滴墨迹。。
元景心中闷得厉害,耳边听得密道深处有风声传来,便合上画册,起身逐风而去。他在密道中跌跌撞撞走了许久,回过神来,已来到一座民舍的小院中,此时天已透亮,这里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他推开院门,只见眼前水流湍湍,长河如带。岸边垂柳之下,泊着一座精巧华美的画舫,两匹白马站在一盏莲花灯旁,引颈交缠,厮磨亲昵。
元景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走了过去。他踏过浮桥,走上画舫,一只白猫从飞檐上跳下,落在他脚边,冲他喵喵直叫。他弯腰抱起,只觉这猫看着有些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一阵清凉的河风吹过,其中一匹白马抬起头,慢吞吞地走到他旁边。
元景眼眶胀的厉害,犹豫了很久,终是抬起手,摸了摸它如雪的鬃毛:你在这里做什么?
白马打了个响鼻,温顺地往他掌心里靠了靠。一个船夫打扮的年轻人听见动静,在上面喊道:哎,你是谁?
元景心神稍敛,退了一步,将猫也放到地上:我路过这里,随便看看。
年轻人几步从楼上跳下来,与元景一个照面之后,神色却变了一变,小心翼翼地询道:公子可是从那座宅子里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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