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1 / 2)

无陵歌 作者:水在镜中

第4节

那持物的显然是赌坊中荷官,赌客则是个长眉凤目,衣衫落拓的青年。

只见那人一手提着酒壶,往口中吮酒,另一只手轻轻一推,让筹码向对面滴溜溜地滚了过去:“再来。”

围观者纷纷摇头,议论纷纷:“这人怕不是喝多了……六点的豹子,除非出老千……”

宁舒歪了歪头,很快便瞧出了缘由。

荷官跟前放的是一把刀。瞧那刀鞘上的宝石与花纹,想来是一把价值不菲的宝刀。

那凤眼的青年一赌再赌,却始终摇不出豹子来。身前的筹码越来越少,很快见了底。荷官将筹码收拢——这是赶客的意思了。

那青年把最后一滴酒喝完,突然道:“我不赌了,你这刀能卖么,开个价吧?”

荷官笑道:“客人真会玩笑。赌坊赌坊,自然输赢都是靠赌的。随意开价买卖的,那是外面的商铺。客人若要买宝刀,不妨去集珍阁瞧上一瞧。那头明码标价,真真是童叟无欺。”

那青年失望地摇了摇头,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抓起身边的一个长包袱,起身离开了。

这一场赌局,既不刺激,收场也很无趣。看客很快都散了。

宁舒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青年远去的背影,忽然扭头冲那正收拾东西的荷官道:“这刀还能扑么?”

荷官一愣,点头道:“自然扑得。”

宁舒便掏出一小把银珠,随手抛在碗中:“筹码。”

那荷官看了看碗中银珠,吝啬地推过来几个筹码。宁舒也不问价,只把骰子与竹筒拿起,自顾自在耳边摇了起来。

这般连着摇了几次,也没摇出什么出彩的,更别说豹子了。

那荷官打了个呵欠,盯着宁舒手里最后一枚筹码:“客官可还再要下注?”

宁舒摇了摇头,故作忧愁道:“没钱了。”说这把骰子收回竹筒,又摇了起来。

这一回摇得格外久。最后竹筒落桌,宁舒却没动。那荷官主动把竹筒掀开,眼睛慢慢瞪大:“……豹子?”

六个骰子整整齐齐,每一个都是六点向上。

宁舒一笑:“看来我的运气还没坏到家。”说完一探手,从那荷官怀里抽走了宝剑,未待对方反应过来,一闪身便在三丈开外了。

及至走出老远了,方听见身后传来高声叫喊:“抓住他,抓住那个扑走了宝刀的!”

然而夜晚的秦淮河畔人流如织,一入人海,哪儿有那么容易找呢。

宁舒运起分花拂柳步,施施然从人流中翩然穿过。他脚下不停,耳朵却始终伶俐着,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直到走到某一处青楼的楼梯上,终于听得身后传来了一点儿不易察觉的嘈杂。

他回身,看见韩旷在人流里艰难穿梭,不时被游妓和龟公拉扯。虽然谁也拉他不住,但到底是有几分狼狈。

宁舒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上楼去了。

一炷香后,房门被猛然推开。宁舒一膝蜷着,抱着那把刀鞘上嵌满宝石的刀,冲韩旷呲咪一笑:“韩大侠,别来无恙。”

韩旷垂下手,神色变换一番,终于沉声道:“你几时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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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要停更一段时间。需要处理些三次元的事。

会尽快回来。

没有意外的话。之后就全职码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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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下

宁舒竖起一根手指,悠悠道:“其一嘛,你且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你我同行一路,碍于那破锁链,没办法换衣衫……在一处时闻惯了倒是还能忍,可一分开……哎呀,迎风没有十里,一二里还是有的。”

韩旷闻言,忍不住抬起袖子,似乎是想凑到鼻子下头嗅一嗅。但终究忍住了,垂下手臂,冷声道:“其二呢?”

宁舒笑了笑:“其二就是……你性子多疑又执着,若当真肯信我,早在来金陵前就该离开了。至于其三嘛……我独行多年,仇家遍地。江湖上的人不是想杀我,就是想捉我。跟在后头默默相护的,你是头一个。虽然是别有所图……”他敛了笑,正色道:“我还是要谢你。”

说罢,将手中的宝刀向韩旷抛去。

韩旷一把抄住,神色变化几番,终于抽开了刀鞘。只见刀身如白日新雪,在灯火下泛着森寒的冷光。

“分雪刀……”

分雪刀曾是燕藏山庄庄主李圭的刀。李圭醉心武学,是南武林的一代用刀高手,后来被朝廷招揽,脱离江湖。他身故后,子孙不争气,一味只知败家。最后为了生活,将他生前所藏的名兵利刃尽皆发卖,换了银钱。

分雪并不是其中最好的一把,却是最有名的一把。盖因为这把刀是李圭一位富商好友所赠,他自得刀起便时时带在身上,刀身不知饮过多少敌人的鲜血。

宁舒听见分雪二字,也有些诧异。不过这诧异很轻,余下的倒是不以为意多些:“这刀的刀身比你从前惯用的轻窄许多,不过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韩旷凝目望了那刀身片刻,将刀猛然收入鞘中,向宁舒抛了回来:“无功不受禄。”

宁舒接住,反手又掷了过去:“总好过无刀可用。”望见韩旷神色,转了转眼珠:“你自认是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地在这种小事上拘泥?”

韩旷握刀的手慢慢垂下,半晌,方低声道:“多谢。”

宁舒一本正经道:“你要谢我,只需做一件事。”

韩旷抬眼:“恕难从命。”

宁舒叹气:“你这人好生无趣。我还没说要做什么。”他向房间侧面的屏风抬了抬下巴:“你臭得要命,一屋子的熏香都盖不住。若能洗洗干净,便算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韩旷皱眉:“大丈夫不拘小节……”

宁舒带着一点儿轻笑看向他:“其实你是怕了吧?放心,水中没毒。”

韩旷静默半晌,忽然道:“你又跑了……怎么办?”

宁舒从榻上轻巧跃下,嘻嘻笑道:“这个容易,我陪你一块儿啊。”

韩旷额头跳起一根细小青筋,紧握长刀,一言不发向屏风后走去。

宁舒轻轻出了一口气,在鼻子前扇了扇,抬手往香炉里又加了一匙香粉。

屏风后传来水声,宁舒走过去,手臂绕过屏风,捞到了韩旷的脏衣服。正要抽手,腕子却被紧紧钳住了。

他笑道:“臭烘烘的,不扔留着生蛆么?”说着手肘微翻,小指灵活弹出,去击韩旷腕上x,ue位。

谁料韩旷并不退让,竟然就这样与他单手拆起招来。

水声起伏,两人隔着屏风以小巧功夫拆了十余招。宁舒习练的拂花弄影手本来就是走这一路,是以对招时灵活自如,始终如逗猫引蝶一般。韩旷那边却招招凌厉,与他用刀的风格一脉相承。

渐渐的,屏风后的气息却有些不对。韩旷一把扣住宁舒手腕,厉声道:“你又下药!”

宁舒折腕,手指弹向他内关x,ue,将手轻轻松松抽开,不悦道:“说你多疑,你还真的是时时多想。同一个男人,我向来不睡两回。”

屏风后讪讪地没了动静,半晌,才听见韩旷略带压抑的声音:“非我疑心……可此处香气……”

宁舒略一沉吟,便生恍然。此处是青楼。欢场所用的香,自然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儿cui情之效。他是久经人事的,这点儿东西自然无用。可韩旷就未必了。

此中关节一想通,便自然而然生出逗弄之心:“可要我教你,如何平息?”

韩旷闷声道:“不劳费心。”

宁舒听他气息,知道他不大好过。不过这一次终究比船上那次要轻松得多了。于是笑了笑:“不过就是勾栏里寻常的熏香,饮一碗冷水也就解了。等下你自己去要水吧,免得又诬赖于我。”

说完手指一探,将那堆脏衣服勾出,拿衣袖掩住鼻子,喊门外路过的龟公丢掉了。

第15章 上

韩旷从屏风后转出时,宁舒正在那儿埋头吃菜。

他出手阔绰,衣饰清贵。此处只认金银,余下的都不管,是以楼中人自然对他依旧百般周到。

小桌不大,摆的俱是当地的时鲜佳肴。更有一壶美酒。

宁舒眯着眼睛,正在细细吃一箸凤尾虾。听见动静,抬起眼皮,微微一愣。

满脸胡须,邋遢落魄的汉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棱角分明,面容方正的青年。只是浓眉压眼,瞳仁极黑。没了胡子,那眉眼便显得格外深浓,黑沉沉的,带着几分凶相。

宁舒停箸,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起来:“韩大侠,原来你的真容是这样。”他见过的男子不知凡几,韩旷在其中,与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之类的词都不沾边。加上眉间有沟,两腮略陷,整个人几乎算得上y鸷。

旁人见了这样的人,自然要心生警惕,恨不能绕路而行。宁舒却只是目光坦荡地看他。新衣服不过是寻常的细麻短打,穿在韩旷身上,却有种利落的好看。想是因为肩宽腿长的缘故。

宁舒拍了下手,满意道:“那龟公倒是好眼力,衣服正正好好。”说着倒了杯酒,向韩旷一推:“你要是不怕我下药,就一块儿用饭吧。”

韩旷却没动,神色依旧冷冷的:“你究竟想要什么?”

宁舒敛起衣袖,自顾自饮了一杯酒:“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他放下杯子,对上韩旷的目光,带着一点儿好奇:“我就直接问吧。你是不是练过华山派的功夫?”

韩旷走过来,把刀放在桌上,端端正正坐下:“不错。”

宁舒托腮看他:“然后呢?功夫是谁传你的?”

韩旷盯着他望了片刻:“没人。”

宁舒等了半晌,没见他讲第二句话,只得无奈道:”你这是什么惜字如金的毛病……让我猜猜。既然没人传你,那就是你从什么地方得到了华山派的典籍……或者干脆,你私上华山,偷了内功心法……不过这个不太可能……我派……华山派高手很多,哪能这么容易放你进去……”

韩旷冷笑一声。

宁舒心中一动:“你还真的偷了华山的内功心法?”

韩旷不屑道:“太玄真经……并非什么秘而不宣的功夫。难道只许所有的典籍收在山上,别……别人就一本都不能有了?”

第15章 下

宁舒想了想:“话虽然这样说……但若非确有渊源,哪里能轻易得到经书呢。”他状似不经意地瞥了韩旷一眼:“华山派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历史悠久的名门正派。行走江湖,有时凭的不光是本事,也是出身。怎么你倒一副很瞧不上的样子?嗯……是啦,我记得你出身君山的外门。不过虽说门户有别,但这两家俱是大派,也没听说有什么大的恩怨……”

韩旷抬眸,目光黑沉沉的:“没人同你说过,知道得太多,有碍性命么?”

宁舒翘了翘嘴角:“对我来说,知道得越多,倒是越能保命。”他眨了眨眼睛:“实话和你说吧,我原本也是华山弟子。不过天赋所限,加上少年时不大懂事,所以童子功如今也不剩什么了……”他低低笑了一下:“见了你的功夫,心里头不免生出几分怀念罢了……不过……你那功夫仿佛练得不太得法。明明是十成的内力,对敌之时倒好像只能使出三四成……”

韩旷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紧:“你可知此中关窍?”

宁舒拾箸吃菜,慢悠悠道:“我又不是神仙……你真不尝尝这菜?满金陵找找,煨鲜菱这家的最好。且菱角只在这一季吃,过了这一季,这一城,再想吃时,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盐水鸭与美人肝其实秋时为佳,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不点。苋尖虾米别有风味,那凤尾虾更是不吃可惜。芦蒿香干也是此处一绝……”

他边吃边说,嘴里没有一刻闲着。

等想起来抬头看一眼对面,才见韩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起酒来。

他饮酒仿佛饮水,宁舒几乎有些痛心:“京清宜就河鲜细品。如你这般牛饮,简直糟蹋了那壶墨露酒。”

韩旷放下酒杯,讽笑一声:“黑乎乎甜滋滋的,这哪里像酒。”

宁舒劈手将酒壶夺过:“不会喝还是算了,你自去门外要碗冷水吧。”

韩旷默然半晌,突然道:“江南的酒,终究不像岭北那般烈。想图一醉,也是不能。”

宁舒有些诧异:“这话不像能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韩旷低头,哂笑一声,手指搭上了刀鞘:“那我该讲什么?”

宁舒想了想:“你该什么都不讲,冷笑一声,坐在那里不再说话。”

韩旷这一次真的笑了。虽然既微且浅,但他这样一笑,原本冷硬的脸便柔和了些许,瞧着面相也不那么凶了。

宁舒见他笑,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好,你肯多笑笑,别人瞧你便心情好些。心情好了,自然肯与你方便些。成日苦大仇深的,还未讲话,便要先结下许多莫名其妙的梁子……”

韩旷敛了笑,静静道:“你若有一个大仇家,功夫既高,势力又大……自己日日……日日夜夜思量报仇不得,便再也笑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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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舒想了想:“其实我也有仇家。我也日日盼着那些人死了才好。可是……时日一久,倒也没有最初那般噬骨锥心,咬牙切齿了。”他沉吟了一下:“仇也分是怎样的仇。将心比心,若我至亲至爱为人所害,我也要拼将性命不要,拖对方一起下阎罗殿的。”

韩旷低声道:“不错。”

宁舒细细看他神色,斟酌道:“不过报仇的法子很多。杀人未必只凭功夫……”

韩旷摇头:“有些仇,不是单单取了……取了对方性命就能了断的。”

宁舒叹气:“这倒也是……话说回来,你那仇同华山派有关系么?”

韩旷抬头看向他:“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宁舒心念急转,面上却神色不动:“我与华山有渊源,自然不希望有人同他们为难……”话一出口,心中到底生出了一点儿惘然:“虽然他们恨不得,同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他沉默片刻:“罢了,多思无益。”他将残酒尽皆倒了出来,一饮而尽。

韩旷淡淡道:“你不必烦恼,我那大仇家不是华山派的。”他犹豫了一下:“家慈姓韩。”

宁舒的眼睛慢慢睁大了:“韩……难道是……韩零露前辈?”

韩旷语气平静:“正是。”

江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者九州十方,小者可能就是一门一派。华山派这种内外门子弟众多的大门派,自然就是一个小小的江湖。

宁舒曾听太师父说起过,这位韩师伯身世很是坎坷。加上性情和容貌的缘故,在门中一直与众人格格不入。及至后来艺成下山,因情争与同门师姐相残,之后便杳无踪迹了。江湖上关于她的传言很多,真真假假,难以辨认。唯有两件事似乎确是真的。一是她杀了当年抛弃自己师父景妧的负心汉,二是她划花了自己师姐欧阳菁的脸。华山派门规众多,同门相残,肆意杀人都是大忌。故而门中长老曾下山寻她问责。可是韩零露拒绝归山认罪,最终逃脱,不知去向。其后数十年间,江湖中再无此人的消息。

宁舒压下心头的震惊,强自将线索梳理了一番:“所以……你所习练的太玄真经,是韩前辈当年从门中带走的……”他沉思了片刻,忽然起了好奇心:“那……你爹是谁?”

韩旷皱眉。

宁舒轻咳一声:“罢了。我就顺嘴一问。那你的内功……难道没有得过韩前辈的指点么?”

韩旷摇头:”她那时已不在了。”

宁舒见他不欲多说,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拍手道:“妙啊!那你我若论辈分,岂不是师兄弟了!”

韩旷微微一愣。

宁舒话一出口,神色忽然黯淡了一下。

他两个对着沉默了片刻,宁舒突兀道:“你来金陵,不光是因为与我绑在一处的缘故吧。”

韩旷点头:“正是。此处……有一场热闹……”他慢慢握紧了刀:“那个人,想必会来。”

宁舒正欲说什么,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嚣。隐约听见“搜人”“不是这间”之类的字眼。

宁舒向韩旷望了一眼。忽然起身上前,钳住他手腕。

韩旷归然不动,蹙眉道:“你做什么?”

宁舒低声道:“不想惹麻烦就听我的。”说着不由分说,把人往床上带去。

韩旷会意,当即从善如流。

二人滚入床中,将半幅床帐放下。

宁舒摘下冠带,一头鸦羽似的乌发立刻铺了满床。他将外衣甩脱,中衣褪掉一半,手臂环住韩旷脖颈,高高低低地哼叫起来。

韩旷似乎一时无措,只知道压在他身上发愣。

须臾间外头的呼喝声近了。宁舒见他仍然木桩似的,只得凑近他耳边催促:“腰上快动一动……”见韩旷仍然毫无反应,焦急道:“你那日的本事呢?好师兄,随便你拿我当谁……”

却见韩旷非但不肯上道,反而抬起身子去抓手边的刀。

宁舒心中焦急,强行将他拉下,一口亲在了韩旷嘴上。

这一下不小心亲得重了,似是激起了对方的凶性。韩旷不由分说地张嘴便咬。

宁舒唇上吃痛,立刻挣扎躲避起来。可韩旷一反常态,死死将他压住。宁舒好容易偏开了头,颈侧肩膀又在劫难逃。

正是一团混乱之时,房门开了。

隔着帐子,宁舒能隐约瞧见外头的人影。他立刻捏起女声哭叫起来:”郎君……好郎君……奴家才梳笼,经不住这个啊……郎君,奴家疼得受不住……求您怜惜……救命,救命啊……”

他做戏做得情真意切,身上的人非但不知收敛,反倒似乎疯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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