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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2章 仕途高歌的苏轼
韩绛慢悠悠的给自己煮着茶。
这茶可不简单!
乃是今年建州的北苑新出的御茶。
不止颜色更好看了,煮出来的茶汤,在色丶香丶味三个维度,都全面超越了过去的团茶。
所以,如今坊间一饼,可要价黄金五两,就这还供不应求,外面有的是人,愿意重金求购。
韩绛年纪大了,很多过去的兴趣爱好,也提不起兴致来了。
于是,越发的喜欢斗茶。
每每看到,自己亲自煮出来的茶汤,那如同白雪一样的乳色时,他总是心旷神怡,有种回到年轻时的感觉。
「邃明啊……」他将煮好的茶汤舀出来,让下人端到张璪面前:「尝尝看,这今年新出的御茶。」
张璪那里有吃茶的心思,接过奉来的茶水,就开始长吁短叹。
「邃明啊,又急了!」韩绛看着,微笑着给自己舀好一盏。
建州的御茶茶汤在建州的建盏之中流动,紧紧咬着盏边,轻轻抿上一口,浓郁的茶香在口腔里晕开,冲散了今天的疲惫。
韩绛端着茶盏,慢悠悠坐下来:「有些事情啊,急不得的。」
张璪在韩绛面前,比较放得开,道:「恩相,下官如何不急呢?」
「润国公在福建,眼看着明年二月,任期就要满一年了。」
「章子厚在广西,明年或者后年,也可能结束任期。」
「河东还有个吕吉甫……」
韩绛端着茶盏,闻着茶香,笑眯眯的说道:「老夫只要活着,他吕惠卿就不要想回京。」
虽然说,宰相肚里能撑船。
但吕惠卿,韩绛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的。
张璪对韩绛的话,毫不怀疑。
因为这位老宰相,无论是在两宫面前,还是当朝官家面前,都有足够的面子。
只要他反对,吕惠卿确实只能继续在河东待机。
了不起,顶多换一个地方。
可是……
「即使吕吉甫不能回朝……」张璪耷拉着脑袋:「下官想要再进一步,恐怕也是完全没有可能了。」
他现在是尚书左丞兼门下侍郎。
距离相位,只是一步之遥。
然而,就是这一步,却是天堑。
韩绛眯着眼睛,安慰着:「邃明不要急躁,汝还年轻,还有机会。」
张璪的年纪,确实是很年轻的。
他只比苏轼大四五岁,上个月刚满了五十四岁,对于执政来说,确实是年富力强。
张璪一听,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恩相,下官如何不急?」
他是年轻,可问题在于,他的对手,太多了,而且太强了。
张璪就开始掰着手指头,给韩绛数起来了:「恩相,您看如今朝中……苏子容(苏颂)丶范尧夫(范纯仁)丶吕微仲(吕大防)丶刑和叔(刑恕)丶蔡元长(蔡京)丶章子平(章衡)丶沈存中(沈括)等,不是当今官家的心腹,就是官家的经筵官,可在官家面前不时出现丶进言献策……」
这些都是在朝中,有望拜相的人物。
坊间一般认为,这些人只要不出意外,两三年中都会陆续随着当今天子的成长,陆续进入东西两府,执掌权柄。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这都很正常!
「此外……杭州的蒲传正(蒲宗孟)丶扬州的曾子宣(曾布)丶江宁的王和甫(王安礼)丶许州的黄安中(黄履)等等,皆非下官所可以比拟!」
「下官若再不抓紧,恐怕此生也无望拜相了!」
韩绛听着,心里面明白,张璪就是来他面前诉苦的。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很正常!
但韩绛也有求于张璪——他要致仕了,致仕后,就要在都堂留个钉子。
免得人走茶凉,自己留下的政策,被继任者破坏丶颠覆。
张璪就是他选的钉子。
而张璪的诉求,韩绛也明白。
求他致仕时,推荐对方为相呗!
哪怕只当一天,都是好的!
韩绛能理解张璪的心态。
宰相,这可是大宋地位最高的官爵!
礼绝百僚,群臣避退!
除了天子外,不需要对任何人行礼。
哪怕是亲王丶皇子,在宰相面前,也需要执礼而拜。
但……
张璪有那个能力吗?
他资历够吗?
他有圣眷吗?
都没有!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拜相!
韩绛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茶盏,道:「邃明啊,听老夫一句劝,人生啊,总是求而不得,不如放下,如此烦恼散去,自得清净。」
他是不可能也不会推荐张璪的。
既然如此,作为合格老练的政客,韩绛就不会吊着张璪,给其希望——这样的话,是害他,也容易留下仇怨。
张璪叹息一声,道:「恩相之言,下官自然明白。」
「就是这心里面不舒坦!」
「同时,下官这心里面也实在是害怕的紧!」
「邃明何惧之有?」韩绛笑了。
「下官如何不怕?」张璪看向韩绛,道:「登州的苏子瞻,如今官声鹊起,就连京城之中的父老,近来也在说:登州苏知州,缘何不入京做一任开封府知府?」
这正是张璪最大的心病!
登州那边的苏轼,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开窍了,官是做的风生水起,官声更是好到,连汴京人都知道了,登州出了个爱民如子而且很会搞经济丶要政策的苏知州。
人家的海鱼乾,现在不止卖进了汴京城。
还和朝廷要来了政策,可能要搭上朝廷重建祖宗德政——蚕盐法的东风,免税卖到天下州郡去。
汴京人眼都红了。
市井里的那些闲汉,更是天天在议论说什麽:「祖宗以来,天下名臣,都曾权知开封府。」
「登州的苏知州,也合该来开封府当上一年知府,造福百姓!」
张璪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在酒楼丶脚店,议论这个事情了。
没办法!
苏子瞻的这个知州,做的太好了。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都被他照顾到了。
失地的农民丶去淘金的各地淘金客丶本地的士绅丶形势户。
都对其称赞有加!
他本人,更是不止一次写词,称赞登州的鱼乾丶海盐。
继去年写了那一首《水调歌头.重阳日食登州鱼兼怀子由》后。
今年四月,他在听说了章惇南征大获全胜后,就又写了一首《定风波.闻王师定安南》,大肆吹捧,据说还在登州那边连开了三天三夜的酒宴,庆祝这个事情。
最近,他又写了一首诗《与文叔同游登州雨后盐场》称赞登州的盐场。
这还不算什麽!
苏轼一个人自吹自擂,可能扩散的速度,会受到限制,三五年都未必能有什麽名声。
关键,汴京新报和汴京义报,总是会第一时间,全文刊载苏轼的这些诗词。
然后,总有些闲的蛋疼的家伙,会写诗丶写词,与苏轼遥相唱和。
比如说,去年苏轼写完《水调歌头.重阳日食登州鱼兼怀子由》后,他弟弟苏辙第一时间写了词回应,同时还高调的派人去买了很多的登州鱼乾回去,作为给官署里的吏员的福利。
这也就算了。
毕竟人家是兄弟,又被苏轼点名了。
可那些在京城的家伙,明明苏轼没有点他们的名,他们却非要凑上去凑热闹。
比如说当时的秘书少监孙觉丶孙觉的女婿黄庭坚丶户部侍郎章衡甚至是元老彰德军节度使张方平等,都非要凑上去,也买一些登州鱼乾,然后回家吃了然后写一首诗词点评一下。
', ' ')('其中影响最大的人是晏几道,居然在十天内,写了四首词,称颂苏轼的登州鱼乾。
而且每一首都是在汴京名妓的见证下,在那勾栏里一边吃海鱼乾,一边抱着美人写下来的。
一下子满城风雨,登州鱼乾在几天内,就被全开封府的人都知道了。
便是那些贩夫走卒,也知道了,登州的鱼乾便宜又好吃。
最后,就连一直隐居江宁的介甫相公,也出来凑热闹。
写了一首词,遥相呼应。
甚至还改了苏轼的菜谱,推出了更适合江宁宝宝体质的红烧登州鱼乾。
还亲自推广,写信告诉其他人——大家都试试看,老夫吃了,很好吃的。
当时,张璪就已经感受到危机了。
因为登州鱼乾,从此供不应求,大赚特赚。
苏轼的政绩,也蹭蹭蹭的往上涨。
甚至带动了登州附近的莱州丶密州等地,也开始了大佬特捞,晒制海鱼乾,然后统一冠名:登州海鱼乾,销往各地。
今年开春后,这个势头更加无法阻挡。
登州那边甚至出现了好几个专门制造渔船的船厂,用的还是金明池里那个用来修龙舟的大奥的技术。
四月份,苏轼写词,对章惇大加吹捧,五月,章惇的回应就来了。
两人的诗词,全部被汴京新报丶汴京义报,全文刊载,传唱汴京,然后轰传天下。
上个月,苏轼的那首诗也是一样。
以至于,现在汴京的孩子,都知道登州产盐,而且很便宜!
如今,苏轼在登州,又要搭上国家恢复蚕盐法的东风。
一旦蚕盐法落实,登州的海盐丶鱼乾就会乘着这股东风销往天下各路。
到了那个时候,苏轼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当代的循吏代表。
苏轼过的越好,他张璪就越有危机感。
没办法!
谁叫当年,他做的事情,实在太下作了一点呢?
韩绛听着,点点头,对张璪的处境表示理解。
这都是乌台诗案惹出来的祸!
而张璪是深度参与乌台诗案,而且恨不得让苏轼去死的那几个台谏官之一。
甚至,当年张璪为了和苏轼划清界限,还公开烧掉了苏轼送给他的文章《稼说》。
若是一般人,做这样的事情,可能还有转圜馀地。
苏轼将来功成名就,甚至还可以故作大度,一笑了之。
这个事情的关键就在,张璪和苏轼关系很不一般。
两人在乌台诗案前,既是同年,也是同僚,还是知己好友。
曾经一度要结儿女亲家。
这事情一闹,儿女亲家自然成不了。
两人之间更是反目成仇!
苏轼去年起复回京的时候,张璪派人去请他登门还写信致歉,希望得到原谅,却被对方无视。
这些事情,韩绛略有耳闻。
所以,他知道张璪的诉求了。
拦一栏苏轼的升迁!别叫苏轼升官太快!
可问题是……
这事情是他能拦得住的吗?
也不想想,苏轼的诗词,为什麽一出来就立刻轰传天下?
这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此外,蚕盐法到底是个什麽由来,韩绛自己心里面是明明白白的。
没办法,韩绛只能道:「邃明啊,这样吧。」
「等到今年官家圣节,苏轼回京述职的时候……」
「老夫请张安道丶苏子容出面,在老夫府上摆上一桌,将苏子瞻请过来……」
「届时,酒桌之上一笑泯恩仇!」
正好,韩绛听说,苏颂最近和沈括走的很近,两个人甚至有几天都是『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而张方平丶苏颂都是苏颂的长辈。
两个长辈出面说情,加上自己这个宰相出面,苏轼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麽也得给苏颂丶张方平和他韩绛一个面子。
原谅?大概不可能。
但不再纠缠过去,不再记恨曾经,还是有希望的。
张璪听着,犹豫起来:「就怕苏子瞻嘴上谅解,在心中记恨!」
他自问自己若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那肯定不管谁出面,这辈子绝对记这个死仇了!
要知道,乌台诗案可是生生打断了苏轼的仕途,不止连累他最爱的弟弟苏辙被贬数年。
更牵连了好几个好朋友,也跟着一起倒霉被贬。
其中驸马都尉王诜,更是直接客死他乡,连尸骨都不得入葬祖坟。
而他张璪,是乌台诗案所有参与方中,最对不起苏子瞻,同时也是伤害他最深的人——张璪不会忘记当年,苏子瞻在御史台看到他的时候的恐惧神色。
所以,苏轼若是得意了,位高权重了。
会不会清算他张璪?
考虑苏轼比他小四五岁,很可能将来他死了,苏轼却正好手握大权。
到时候,苏轼会不会学蔡确,清算他张璪的子孙呢?
所以,张璪是绝不愿意看到苏轼回京,出任四入头之一的权知开封府的。
韩绛听着,微笑着说道:「邃明不必担心,届时,还有一人也会在场的。」
「谁?」张璪好奇起来。
「沈存中!」韩绛轻声说道:「有他在场,邃明可放心。」
沈括现在是官家身边最信任的近臣之一。
其执掌的专一制造军器局,乃是先帝留给当今,要子孙相传,父子相继的产业。
所以,提举专一制造军器局在朝中的地位,也越发的重要起来,如今已经被人视为新的执政拜任途径。
有沈括在,苏轼若是嘴上原谅他张璪,但未来却藉故打击报复张璪。
沈括自然会有反应的。
张璪闻言,终于大喜:「如此就有劳恩相了。」
他一直想着和沈括搭上线,奈何沈存中回京后,生活极为规律,几乎就是三点一线——官衙丶家还有入宫汇报。
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情,他都不感兴趣,也不敢有兴趣——沈括妻张氏的威名,现在已经传遍汴京。
如今有了机会接触到这个未来朝中的一方势力代表,张璪自是欢喜不已。
……
送走张璪。
韩绛端着茶盏,喝着已经凉下来的茶汤,眼中目光灼灼,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忽然想到了什麽,随口吩咐道:「去将谕儿叫来。」
不久,他最小的孙子韩谕就到了他近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低声问道:「大人唤孙儿?「
「嗯!」韩绛起身,道:「准备一下,随老夫去右相家里拜谒。」
韩谕惊讶了一声:「孙儿年幼,恐不知礼数……」
「无妨!」韩绛笑起来:「汝不需要带嘴巴去,只要带上耳朵就行了。」
「再说了,汝与吕晦叔之孙吕好问,同在御前,为官家伴读,如今暑休,正该好好亲近亲近。」
韩绛自从他的长孙韩宗道在成都府那边闯了祸以后,就把全部的精力和关心都放在了韩谕身上了。
在他眼中,韩谕已经成为了唯一一个可以保持灵寿韩氏威名的继承人了。
没办法,他就剩下这麽一个,还有点希望的孙子了。
至于儿子们?
老实说,他现在和文彦博一样,感觉这些儿子,还是在家里躺着比较好。
出去的话,难免和韩宗道一样被人利用,被人当枪使!
若是那样,韩绛宁愿这些人在家里面天天花天酒地,吃喝玩乐。
如此,至少他的家产,还足够让这些不孝子祸祸。
不至于哪天在外面闯了大祸,连累宗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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