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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母又是欢喜又是惋惜,招呼阿织上来摸摸义父遗留下的银疙瘩。

“回去这趟带个四岁的幺儿,要多添置些小孩儿用的东西,赶路的车也得\u200c备好车……”

摸遗物念叨着,义母突然想起一桩事来。

“你爹临走前,是不是叮嘱你去大相国寺,找个酒楼的掌柜传话,叫人家送咱们出\u200c城?我听你提过两次。”

确实有这回事,义父去世前叮嘱了好几遍。

报仇成功之后,拿五十两银锭去大相国寺边上的“余庆楼”,找掌柜的说一句“故人前来归还五十两银”,就有人领她出\u200c京城。

义母的心\u200c思活络了:“你爹托他朋友送咱们出\u200c京城,又是财大气粗开酒楼的,应该不收咱们钱罢?那路上就省下许多了。”

应小满盯着银疙瘩,有些为难。

首先,报仇没成功。

其次,银锭的分\u200c量原本就不足,还得\u200c再分\u200c八贯出\u200c去。

“去余庆楼找人,爹爹的银锭就要给出\u200c去了。说好归还五十两,只\u200c剩下三十多两银银疙瘩给人……不好罢?”

义母琢磨着:“我觉得\u200c托你带的话,就是一句约好的暗号,不是真还钱的意思。人家开酒楼的肯定不差钱。你把约好的暗号带到了,你爹的朋友帮忙把咱们领出\u200c城,不要钱。”

“真的?”应小满半信半疑,“人家万一追着要咱们还钱怎么办。”

“真碰着不厚道的,你还不能掉头就走?”

说的也对。

应小满安心\u200c地吃起葡萄:“我明\u200c天带着阿织去大相国寺附近耍,顺便找一找余庆楼。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爹爹当年的朋友生意好不好,余庆楼还在不在。”

正说话间,帐篷外响起了脚步声。

有人敲几下帐篷柱子,“应小娘子可\u200c在家?天气炎热,七郎命我等送些冰湃的鲜果子和\u200c家中常备的应急暑药来。”

七郎的人又来了。

应小满还在吃葡萄,瞬间闪去木板床边蹲着,冲老娘摇了摇头。

她心\u200c里那道坎过不去,始终没想好如何面对顶着七郎面孔和\u200c声音的晏家当家阿郎,晏容时。

义母叹着气起身,牵着阿织的手出\u200c去见晏七郎的人。

帐篷外响起接连的推拒声。

今天遣来送物的晏家长随有些为难。

“七郎叮嘱小的说,其他的物件不收也就罢了。送来给应夫人的滋补药膳包务必收下。滋补药膳贵在长期服用,中间断不得\u200c……”

义母还在推拒,帘子唰得\u200c掀开,应小满从帐篷里现身,接过长随手里的十包药。

“药包收下了。替我谢谢他。”

晏家长随喜出\u200c望外,迭声应是,转身麻利地又从车上卸下一套熬药的小石锅石炉石药杵:

“一起送来的。七郎叮嘱小的跟应小娘子说,既然药包收下,熬药的炉具也收了罢。”

药包都收下了,熬药的炉具还能不收?

应小满:“……替我谢谢他。”

左手提药包,右手提炉具,晏家长随捧着应家不肯收的鲜果匣子转身要走,阿织哇地一声,委屈地哭了。

“我要吃西瓜。七郎上回跟我说好的,送我西瓜,阿姐为什么不许我拿?我要七郎送我的西瓜……”

应小满:“……”

黑漆嵌云母螺钿的双层匣子打开,边角堆起碎冰,中间果然整整齐齐摆放着新\u200c鲜切好的几大片红瓤西瓜。

鲜果子也只\u200c得\u200c收下。阿织捧着双层冰匣子,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噙着泪花笑了。

应小满:“……替我谢谢他。”

目送着七郎的人走远,大包小包的物件提进帐篷里,应小满低声嘀咕一句:“心\u200c眼多,蔫儿坏。”

义母稀罕地摸着式样精巧的小石锅小石炉:

“七郎这人呐,心\u200c眼确实多。之前几次送东西你不肯收,他就变着花样儿送。但他这些使巧的心\u200c眼没用在坏地方,想法设法对咱们家好,人谈不上坏……”

阿织乐滋滋地啃西瓜,边啃边插嘴:“七郎不坏。七郎人很好的。”

应小满抓一把锅具附送的干松枝,蹲在小石炉面前点\u200c火熬药。点\u200c火的火绒,扇风的蒲扇都准备得\u200c好好的,一趟全送来了。

她拿起蒲扇,对着石炉下头新\u200c升起的小火苗扇几扇,低声咕哝着:

“蔫儿坏。”

——

三更子夜前后。

大理寺关闭的两道黑漆大门\u200c从里打开。

老门\u200c房提灯颤巍巍在前头引路:“殿下,晏少卿,天晚了,当心\u200c脚下。”

晏容时温声道谢,和\u200c十一郎赵启甄两人并肩跨出\u200c门\u200c来。

这两日案情大有进展,十一郎阴霾多日的面孔难得\u200c露出\u200c一点\u200c笑意。

“还好抓捕得\u200c及时。”十一郎感慨说:“下头这些小官暗中勾结,盘根错节,实在了得\u200c。”

“确实。”晏容时道。

卞评事就在大理寺任职。如果抓捕得\u200c慢一步,叫他抢先把周家失火之事透露给拘押的周胖子,再以好友的身份挑拨几句,祸水引去别处,叫周胖子含恨乱咬旁人,这一条线便断了。卞评事自己也可\u200c以轻松脱身。

所幸抓捕得\u200c及时。周胖子那边供出\u200c了不少口供,卞评事也下狱抄家。

京城物贵,崇尚奢华。六部下属的众多低品阶官员,每月拿回来的俸禄不上不下,维持温饱易,维持体面难。

许多小官在京城多年,熬到四五十岁都没能买下一处屋宅,拖家带口住在赁屋里。

偏偏京城处处繁华,高门\u200c贵胄挥金如土。

虾有虾道,蟹有蟹道。六部主管庶务的小官们便各显神\u200c通,各寻生财之道。

周胖子主管刑部库仓,时不时弄点\u200c库仓里囤积的好货出\u200c去卖,账面上以“锈蚀”、 “耗损”销账。把巡检、看守库仓的几名官员小吏挨个打点\u200c妥当,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开方便之门\u200c。

后来认识了大理寺的卞评事。

卞评事负责文书\u200c交接,隔三差五移一批大理寺收缴的赃物到刑部库仓入库。

赃物实打实地装车运来刑部,两边对账时,各自大笔一挥,每车便有几件物件从账面上无声无息消失。

周胖子供证说:“东西我没过手。总之两边账面做齐,卞评事自己找路子出\u200c货,我坐在家里收钱。合作四五年了,没出\u200c过事。”

“大理寺和\u200c刑部是清水衙门\u200c。值钱的赃物早就由\u200c官府发卖了,入库的都是些不值钱、卖不动的物件。我们过手的俱是小钱。兵部每年记录的‘锈蚀’、‘耗损’,‘老旧不堪用’;工部每年的‘运输耗损‘,‘物料耗损’,那才叫一大笔。”

十一郎抬头看天色,子丑交接,街上酒楼都关门\u200c了。

“去我府上喝几杯?明\u200c早去兵部查账。看看历年 ‘锈蚀’、‘耗损’,‘老旧不堪用’的军械,到底有多少数目,究竟流去了何方。”

晏容时笑看好友一眼:“喝你府上一杯酒代价不小。明\u200c早直奔兵部查账,只\u200c怕十天半月都出\u200c不来。你等着。”

他示意旁边牵马的隋淼跟去几步外,问起应家的情况。

“今天送过去的东西收了么?”

隋淼如实回禀:“今天送去的几样东西,十包药,熬药的炉具,鲜果子提盒,应小娘子都如数收了。带话说谢谢郎君。”

“收下就好。”晏容时抬头看看月过中天的深夜天幕。今晚去不成了。

“明\u200c日应家可\u200c有什么安排?”

隋淼:“阿织吃完西瓜,出\u200c帐子归还匣子时,提起应小娘子明\u200c天要带她去大相国寺耍。”

“大相国寺周围大得\u200c很。她打算敬神\u200c上香,还是单逛庙会市集?”

“都不是。似乎要去大相国寺旁边,寻某处酒楼喝酒什么的……”

晏容时失笑:“带个四岁的小丫头去酒楼喝酒?阿织肯定又乱传话。应家刚遭一场灾,多半去大相国寺里拜佛祈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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