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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让静观着沈晏如安排的一切,唇畔微动,他欲言又止,终是无声。
他只是稍微示弱,就能得来她如此的在意。
谢让从前不曾示弱于任何一人。
少时被老爷子打得皮开肉绽也好,行军打仗被敌兵包围捅穿了腹部也罢,他的脊背永远挺拔笔直,脸上永远不会露出分毫痛苦之色。所以周围的人皆敬他惧他,或是屈服于他。
可这些日他的强势只换来她的避让,她的无所适从。
他对她所做的一切虽是心甘情愿,但他也同样奢求着她的回应,哪怕零星一点。
谢让回想起自己适才算得上拙劣的作态,脑海里却是浮现出另一人——姜留。
前几日在逢春院时,他曾目睹姜留与她谈笑时,“不经意”展露其少时留下的伤疤。谢让当时觉得可笑,却没想到姜留此举竟毫不费力地换来她的怜悯。
他据着此次的契机,效仿了一二,居然能就此得来她的关心。
难怪,难怪她会救下昏迷的姜留,悉心照料。也许在他不曾知晓的年月里,姜留也是这样留住了她,得来了她的怜惜与关心?姜留比他擅长讨她欢心,也比他更擅长迎合她的心思。
至少在面对两张相似的脸时,谢让能够察觉,她对姜留笑得更多一些。
明知这样的僞装不仁,谢让却觉自己的躯体生出的别的东西。像是一根毒芽,罔顾着他从前所授的君子道义,肆意破坏着灵魂里的所有,名为私心,名为欲念的毒正攀附着这颗芽生长,悄无声息,又一朝蓬勃蔓生。
伙计离去,门扉方掩,浴桶内飘散的暖雾缭绕,湿热的水汽蒙上狭窄的房屋,隔着几步的距离,犹如纷至的烟雨,黏稠的潮意缠绕在谢让与沈晏如的身上。
沈晏如只觉自己仿佛亦被这水雾打湿,浑身莫名发着热。
她提起衣裙,举步往屋外离去:“兄长,趁着水还未凉,你先沐浴,我去街上逛逛。”
却是还未踏出一步,沈晏如察觉衣袖被人轻轻住拉。
“咳咳……”
她疑惑地回过头,见谢让微眯着眼,男人微微垂落着肩,魁拔的身形倚靠在门边,像是平日不可撼动的山岳被雪压折了身,这样诡异的病弱感出现在他的身上,极为反常与割裂。
他的嗓音疲软,“我有些头晕。”
沈晏如道:“那我去把仆从叫来,伺候你沐浴。”
谢让修长的指节仍虚握着她的袖角,不愿松开,只听他沉吟了半刻,“来客栈的路上,白商已安排好了他们的歇息处,等你找到他们,我这……”
又是一阵咳嗽传来,沈晏如看着越发“病重”的谢让,陷入了沉默。
谢让见她敛眉沉思的模样,说道:“我不用人伺候,你在旁边陪着我就好。”
话音方落,沈晏如怔了怔神,还没等她胡思乱想,谢让续了话:“你可以在屏风外,我只是想有人说说话。”
沈晏如念及谢让受了寒,若是他独自一人在此,因头晕昏迷掉进了水中而无人发现,那可如何是好?故她最后还是应了谢让,留在了屋内。
随着身后的水声滴滴哒哒,眼前弥散的白雾更盛,她依稀能从谢让发出的声响里,辨出他褪去衣袍放置于旁,赤丨裸着身踏入浴桶的动作。
沈晏如只觉后背的衣衫也浸在这样的热意融融之中,让她不时冒出薄汗来。
思及谢让病时的异常,他似乎对她格外的依赖,倒像是刺猬褪去了坚硬的外壳与刺,向她露出了脆弱的肚皮。亦如不久前的守夜,夫兄醉了酒,他会像个孩提一样拽着她的衣角,之后又为满足她的愿望,抱来一堆炮仗。
或许,只有在这种非寻常的时候,谢让才会展露出他不为人所见的一面。
沈晏如托着杏腮,喃喃问道:“兄长,你以前生病时,也是这样吗?”
“不是,”谢让顿了顿,“通常,会胡乱找些药吃。”
沈晏如不禁蹙起了眉,她想起以往爹娘还在时,她若是生了病,那定是家中最为紧要的大事。莫说习课,连用膳有娘亲喂,下地走路也会有贴身丫鬟搀着,实在卧榻躺得烦闷了,爹爹还会背她在庭院走走。
可谢让与她截然相反。
她委实不解他的做法,“生病那般难受,为何不好好治病?”
“难受倒不要紧,若耽搁了课时,此后每一日都会因补课时更累一分。有次生病,落下的课时实在过多,每晚便只被允许睡一个时辰。”
谢让的声线无甚起伏,好似这样的事在他眼里已习以为常。
沈晏如又问:“伯父伯母呢?”
谢让答道:“他们无权干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