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晏如挪眼瞧去,这才得见谢让指尖拈着一小小的枯草,应是甫从她发上取下的——他只是发现了她发间的枯草,替她取下罢了。
夫兄这是消气了吗?
她不自然地敛下眼,盯着鹤氅上精致的兰草绣花纹样,一时不知所措。当下沈晏如只盼着谢让神思困倦,疲于应付她,早早回到他的软席安睡,以免同她産生什麽交集。
平心而论,她实在猜不透谢让的心思,总是忽远忽近,时冷时热,偶尔她也会困惑,自己应当和夫兄保持怎样的距离才算适度?
若是近了,则显得越界;若是远了,她如今身家性命都绑在谢让这个大靠山身上,更遑论她想做的事,需借助谢让颇多。思来想去,她没能得出答案,只得在谢让气恼的这些日回避他。
只要不産生交集,她就不会惹怒夫兄。
但事与愿违,沈晏如瞥见脚边的影子不曾挪动半分,谢让似乎并未有回席的打算。
旋即谢让平然的嗓音传来,“为何还不睡?”
“我……”话一落时,沈晏如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胡诌,“醒了。”
“是吗?”
谢让不疾不徐的俩字轻飘飘道来。
沈晏如抿了抿唇,觉着忐忑难安,心道也不知夫兄是否信了自己的话。或是心虚紧张过甚,沈晏如四肢发凉得厉害,几乎是失去了温度,她抓着鹤氅两角,把自己捂得更严密了些。
因相隔得近,谢让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清透的眸中星火点点,盛满红烛暖光,并无方醒的惺忪之意,因他的出现,那水漉漉的眼底浮现出些许慌乱,似是深林中撞见生人而想要拔腿逃跑的小鹿,防备着他的所有。
她就这麽怕他吗?
谢让暗自打量着自己和她的距离,墨黑的靴头与她迤地的鹤氅唯有半步。
这半步之差,已是近日他们二人最为相近之时。
谢让不知她中药那夜还记得多少,但他明显觉察出,这些日她在刻意疏远他。
明明二人共住逢春院,从早膳至夜,沈晏如能避开与他则避开,若无法避开,她也有意控制着距离,那样子,像极了他谢让是什麽洪水猛兽,她一见则逃之夭夭。
故谢让心烦意乱,这几日夜里睡时焚用的安神香,比平时多了不知几倍。
谢让自少时就不易安睡,即使入睡了也是浅眠,稍有动静皆可将他吵醒。后来他惯用安神香来调整睡眠,始才略有好转。
沈晏如嗅着跟前的安神香,不动声色地将眼挪至前方,强作镇定。
不远处,红烛摇曳着微弱的火光,那烛身蒙着灰尘,还被虫子咬掉了部分烛蜡,余下几处破洞,以残缺之身照着黑夜。
沈晏如估摸着此烛是谢让在庙里寻到的,饶是以她隔着的距离,她根本无法感受到烛火的暖意,但她遥遥看着那暖光,莫名觉得比之前好了些许,不至于冷得手脚僵硬。
这破庙里无法生柴取暖,她歇息的地方正处不易通风的角落,哪怕在这雪天里拾来了稍微干燥的柴禾,若在跟前生火,只怕她还没能取得暖,就会被聚集的灰烟熏死。
所以沈晏如也没想过会在这里睡得舒坦。
她这身子自落水后就极为怕冷,冬日天寒,极其难熬。前几日在逢春院休养有温泉药浴舒身,她夜里入睡还算安稳。至回府路上,沈晏如本以自己的病将要痊愈,应是不怕冷了,今时看来,她委实高估了自己。
此间二人皆没做声,唯有庙外雪声沉沉。
只听谢让打破沉默,“昨日安舒回宫前同我说,此次你相救她一事,她会面禀圣上,不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沈晏如一怔,旋即回过神,“圣上如此宠爱嘉宁,想必即使安舒将此事禀报,圣上也只会训斥嘉宁管教无方,让嘉宁丢了颜面。而我并不想与公主府结梁子,安舒应当也明白此点,所以面禀时,侧重点在于我相救于她吧。”
她比谁都清楚,她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本。父母故去,无依无靠,她活得敏感小心,时时提醒着自己保持理智,所以对于反击的方式,她慎之又慎,最后择取了暗中反击。同时她也清楚,经由白商之手去做这件事,结局自会周全妥当。
谢让对她迈出的这步丝毫不觉意外。
这只是第一步,一次胆量的试探。
若她连这第一步都不敢去做,更遑论她还想找寻谢珣的兇手并报仇。
他看得出她骨子里藏着的倔性,是那副温柔无害的面容下最为致命的东西。
她可以为了她想做的,不顾自己的终身乃至性命,譬如为谢珣守寡,亦或是为谢珣寻仇。这倔性伴随着她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从来不为她自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