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拟微笑看他。
曲皖:叶公子?
叶拟仍是笑。
曲皖细细看他,抬起手来,在他面前挥了挥,叶拟没有反应,曲皖又抬高声音大吼了声:叶公子!
叶拟这才有了反应:曲大夫?
曲皖便叫药童靠近来,记录叶拟的状况,药童飞快在写得密密麻麻的册子上记下,又听曲皖指挥,到药房里去取药材。
没等药童回来,叶拟眼盲耳聋的状况又渐渐好了,他看着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前正和曲皖说话的戚胥之,眨了眨眼。
戚胥之斜他一眼,话语未停,告知曲皖今夜流烟飞玉阁要宴请贵客,商量重事,需曲皖前往,这几日他要将叶拟接回海晏楼。
曲皖没意见,只说要等药童熬好药汤,待叶拟服下后再走,说完便匆匆出了园门。戚胥之睨了叶拟一眼,在叶拟对面坐下。
叶拟摸不准戚胥之有没有发现自己又可以看见了,他不是很想与戚胥之在这种情况下对话,索性保持了一阵姿势,手摸索着去拿桌上的书,想回房里去。
戚胥之这段时间会经常来看他,有时是白日,有时在入夜后,大部分时间都只静静看着他,偶尔说话,也是冷言冷语。
叶拟心想,这人还是做不来伪装这种事的。
他有过当瞎子的经验,装聋子也简单,拿了书就往门里走,走得虽慢却稳,只是后背上的视线实在让人心绪复杂。
容榭已托药童探过两次他的口风,问他何时回魔界,他都在说,等等。
他在等什么?
叶拟问过自己,尤其是戚胥之立在曲皖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受数种剧毒折磨的时候。
叶拟心想,可能是一壶酒,戚胥之如果想佯装亲近他,拿一壶酒来,你一杯我一杯,酒尽之后,该清楚的就会清楚了。
自他不再服用相思枯后,那些从前被压制在角落的东西便全部倾涌了出来,铺天盖地的,让他近乎崩溃,情绪难以遏制的时候,他还会一遍遍地想起那天戚胥之贴在他耳边说的话。
你不是戚胥之。
我才是戚胥之。
他不是戚胥之,他是叶拟,他压制住了自己所有的情动,却以另一种方式体会到了戚胥之的深情和自己的无情。
他是叶拟,他恨叶拟。
待魔界事了,我必会在众人面前送你下黄泉。
戚胥之要在天下苍生面前审判他,他便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如果戚胥之还愿意听他回答,他会告诉戚胥之一切答案。他做好了准备回答戚胥之的问题,不必戚胥之用在舟涉那样强势而血腥的威胁,只要戚胥之来问,他就会说。
叶拟站在廊下,忽然听见了药童喊自己的声音,他转过身去,戚胥之依旧坐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可你不会问我。叶拟看着戚胥之,明媚的阳光在他面前割裂,戚胥之坐在那里,他站在阴影里,平静地想:你说过,你不会再信我。
药童从戚胥之身边经过,将热度适宜的药递到了叶拟手里,叶拟敛回视线,喝下了这段时间早习惯的苦涩药汤。
药童很快就退下了。
戚胥之站在廊下,身上披着耀眼的阳光,他对着叶拟说:过来。
叶拟问:不知戚仙长寻我何事?
戚胥之聚起了手里拎着的一壶酒。
叶拟唇角微翘,问:酒神觞可在?
戚胥之目光闪了闪,淡淡答:在瑶芝峰。
叶拟道:喝酒可以,戚仙长可愿应我一个请求。
戚胥之难得的顺从。你说。
叶拟道:来日身死,还望戚仙长能将酒神觞葬入我的墓中。
戚胥之眼神微沉,唇角抿起,半晌,反问:你这样的罪人,还妄想能得人安葬?
叶拟眉眼微动,浅浅露了个笑。也是,若来日我死无葬身之地,便请仙长将酒神觞碎了,洒下山崖罢。
他缓步走下矮阶,神态自若地说:还请仙长引路。
第15章 情局
戚胥之并没有带叶拟回海晏楼,流烟飞玉阁在近山顶的一处平地修了个奔月台,台上西北角植了一株白玉荷,荷生三叶,一大二小,平日束在沁着一抹红的花苞下方,就像一株普通的花。
入秋后,山上的温度低了许多,台上铺了薄薄的狐皮毯,踩上去既软也暖,戚胥之将酒坛放在席上,垂下眼在白玉荷上注入了一缕灵力。
那顶端微红的荷花霎时开了,四周漾开一抹盈盈的微光,微光拂过叶拟,随着浅浅花香沁开,那原本束拢起的荷叶也缓缓伸展了开来,最大的那片生长了足足三米高,远看便似一片洁白玉石作成的亭盖,遮去了大片月光,却也往下投散了幽幽荧光。
戚胥之与叶拟对坐在叶下,由戚胥之斟了第一杯酒。
叶拟在看台下一株且留树,树生得低矮,不甚好看,但叶生得极茂密,葱郁枝叶间,隐约可见斑斑灯火,叶拟数了数,共十一盏。
今日是月归节,是祭祀故人亡魂的日子,去年的月归节戚胥之与叶宁一起寻了一株且留树,由叶宁为戚胥之已仙逝的师父奉上了一盏安魂灯,今时今日,这十一盏安魂灯,安的是叶家十一口亡魂。
戚胥之对叶拟的视线落处视若无睹,向前推了酒杯,叶拟缓缓收回目光,饮下杯中酒,道了句:多谢。
戚胥之没答,只又满了一杯,推至叶拟面前。
叶拟心道这人的怀柔政策与美人计使得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多做,谁会这样轻易上钩,却还是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戚胥之也喝酒,但他不想醉,喝得再多也不会醉,叶拟想醉,一坛酒下肚,便已眼带红云,一手支着脑袋,浅浅笑了起来。
戚胥之问:笑什么?
叶拟道:想起开心的事。
戚胥之又给他手中的空杯满上了酒。
叶拟垂眼看着那杯酒,笑容便似缓缓绽开的花,愈发浓郁。我和容榭小时候相识,我是伺候他的仆从,容榭他小时候是个哭包,每天都掉金豆豆,我,是这个,他哈哈笑起来,三、三殿下,三殿下你怎、怎么又、又、哭了结巴!你都想不到我是怎么好的!
戚胥之:
叶拟猛灌了一口酒,拍着桌子大笑,好半天才平息下来,把一个空酒壶放桌上,垫在下巴下抱着,口里絮絮道:魔尊看不中容榭这个小姑娘似的儿子,容榭的日子过得苦啊,就带着我一起苦,每天都遭他那两个哥哥欺负,我不服气,每次都会把宫人送来的食物和衣服扣下大半,给他吃我吃剩的,穿我不要的,容榭那个傻子,也没发现,被人打得一身伤,还老哭着告诉我他不疼。
他压低声音:我天天都在想怎么逃出去,后来有一天跑了,魔宫,魔都,我东躲西藏了半个月,才到魔都外的鄞城河,就被师父抓回去了,我挨了教训,被丢回容榭宫里,就看见容榭趴在我床边哭,然后边哭边往外掏食物,整整半个月的饭菜,他一口没吃,全摆我房里了,他跟我说,他什么都愿意给我,让我别走。
戚胥之分不清这是叶拟在扯谎,还是真事,脑中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脸色不免有些复杂。
叶拟也在想当年的场景,想着想着,低低笑了一阵,才接着说下去:我那时候骂他,说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我说我就想要个普普通通的家,不想当什么魔宫暗卫,你能给我吗?可能是我结巴得太厉害,他也忙着哭没有听完全,就没有回答我。
他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戚胥之,醉意朦胧的眼里显出一抹温暖。可后来几百年过去,我和他一起杀了他两个哥哥,扳倒了魔尊,他站在魔宫主座上,跟我说,他给我找了一家人,刚生了一个儿子,问我愿不愿意去。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