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涉叶家。戚胥之心底浮现了这四个字。
他们之于叶拟,是乞求了数百年的普通家庭,是容榭替他完整的一个心愿。
不对,我还不够醉叶拟喃喃着,忽然抢过桌上另一坛空了一半的酒坛,仰头灌起了酒,酒液自坛口溢出,顺着他滚动的喉结流下,在项圈处聚了一小滩,打湿了衣襟。
酒坛空后,被叶拟扔到毯上,缓慢地滚了出去。
叶拟伏在桌上,指尖曲起,勾了一抹酒液,在桌上随意描画。
叶拟还不够醉,他画着画着,又说:容榭像是我的兄弟,我再对不起你,也不会为了你杀他。
戚胥之道:正邪两界,势不两立,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叶拟笑道:可你是我所爱之人,我也不会为他杀了你。
戚胥之一震。
叶拟支起身来,一双迷蒙眼直直盯着戚胥之。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直说过?
是你是我所爱之人?还是不会为他杀你?
戚胥之道: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叶拟道:我想带你去魔界,你肯不肯跟我去?
他话题太跳跃,戚胥之虽早就有前往魔界之心,现下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平素叶拟说话,他只当全是谎言,可世人都说酒后吐真言,叶拟说了这么多话,哪些会是真,哪些会是假?
没有得到戚胥之的答案,叶拟索性撑着桌子站起身,又盘腿在戚胥之身侧坐下,他扯了戚胥之的衣摆,靠在桌上,从下往上看戚胥之姣好的侧脸。
我为容榭开魔界封印,只是因为他想开,魔界与修道界之争,我从来不在意结果我带你去魔界,还你勾月琉璃,你要不要?
我不会再让容榭动你他在匕上抹毒,我确实事先不知情好在他带了解药,我才能偷来一颗给你你随我进魔界,我
戚胥之眼瞳一缩,打断了叶拟的话:你说什么?
叶拟看他今夜神情终于有了变化,静静看了戚胥之好一阵,直至被戚胥之抓住的手腕开始发疼,才翘了唇角,笑道:你信了。
戚胥之一怔,深沉的恼怒烧透了漆黑的眼眸。你又在信口胡说
叶拟学着戚胥之之前的模样: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不如你自己来猜猜?
戚胥之恼火至极,再顾不上原本的剧本,一把将他狠狠推开。
叶拟双手撑在身后,笑了半天,又坐回来,在戚胥之起身的前一瞬,问道:你后来有没有想过,你的情劫到底是在洛神水榭的我,还是合气阁的叶宁?
这个名字太过遥远,却也太过深刻,一下子就将戚胥之定在了原地。
叶拟问:戚仙长,你想不想见一见真正的叶宁?
戚胥之回过头来,一把扣住了叶拟的下巴。你话太多了。
他抓起一坛酒,不由分说地往叶拟口中灌,叶拟原还在笑,喝着喝着,眉头皱在了一处,双手托住了酒坛,竟是随着戚胥之的力道一起灌起了自己酒。
咳咳咳
一坛酒空,叶拟猛咳良久,脸上不知是咳红还是醉红,他安静了一阵,双手缓缓环住了戚胥之的腰。
从前叶宁彻底醉时,便是这样的乖巧。
戚胥之正要拨开叶拟的手,靠在自己肩上的人茫然地、小猫似的,软软喊了一声瑾瑕。
戚胥之的字,是在他们定情的那一日,叶宁从戚胥之口中问出的。
世上早除了戚胥之,就只有他一人知晓。
戚胥之坐了许久,终是打横抱起安静得像是睡着的人,朝原本备好的屋里走去。
叶拟却环紧了他的脖子,轻声道:瑾瑕。
瑾瑕。
嗯。
我硬不起来了,你来?
第16章 情局
奔月台左近有个小园,名为暖池,园内立了个二层高的小楼,楼后有一温泉,一进暖池园,便可闻见隐约的硫磺味。
为今日计划,晓月明将暖池园周围清了场。戚胥之抱着叶拟直进了后园的温泉池,将人放在了池边,叶拟醉得厉害,自己摸索着坐进温泉里,低着头打瞌睡。
他应该被自己抱进准备好了催情香的房里,而不是这里。戚胥之想着,叶拟忽然扯扯脖上的锁链。
难受他咕哝着。
戚胥之眼神复杂。
叶拟本来还皱着脸,抬眼看见戚胥之的表情,却又痴痴地笑了起来。瑾瑕?
戚胥之没应。
叶拟站起了身,他的衣服早在下水之前就脱光了,赤裸的身体浮出水面,戚胥之下意识避了一眼,叶拟已走到他身侧,轻轻勾了他的腰带,引着他朝小楼后门走去。
戚胥之鬼使神差跟了几步。
他看着叶拟的背影,湿透的乌黑长发在男人赤裸的脊背上粘连出一副泼墨画,水滴自发间落下,沿着湿漉漉的肌肤向下,有些落在了地面上,有些则汇入了深谷。
叶拟和叶宁长相完全不一样,叶宁唇红齿白,面容隽秀,叶拟眉眼深邃,英气逼人。戚胥之一见钟情的是叶宁,可他的死劫,却是至今都不知晓真正面容甚至姓名的叶拟。
戚胥之闭了闭眼,心中滑落一道冷光。
叶拟走着走着,身后的人就不在了,他奇怪地喊了几声瑾瑕,小楼里却无人回应,他茫然四顾,一线浅香随风而来,勾住了他迷糊心神中的一根绳。
叶拟跟着那抹香走了,他上了楼,看见了一扇透着暖黄灯光的门,门半掩着,溢出浓烈的香。
晓月明来时,戚胥之正坐在奔月台,眼神凝在桌上倾倒的酒杯上,听见晓月明的脚步声渐近,也一动未动。
流烟飞玉阁今日有贵客是真,晓月明忧心戚胥之与叶拟也是真,宴中寻了个空隙来见戚胥之,意料之中地看见了戚胥之这幅沉默的模样。
晓月明拾起被叶拟丢开的酒坛,放在桌上。
叶拟是不是说了什么?
戚胥之扫他一眼,将叶拟酒醉后说的话三言两语说与了晓月明,晓月明思索一阵,道:我只当他与容榭是主仆关系,没料到他与容榭情谊如此深厚。
你信他?
晓月明道:世上最难辨的谎言,往往藏在真话之中。
戚胥之不言。
晓月明叹气,道:你不信他所有的话,是不是怕信了,你便不知该如何对他了?
从舟涉的大开杀戒,到如今的酒约,戚胥之执拗地抗拒相信一切叶拟的话,叶拟的欺骗让他成为了惊弓之鸟,只一丝动摇,都能让他回想起当初的痛彻心扉。
晓月明问:胥之,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在恼怒他对你的背叛,还是在恨他破开了魔界封印,彻底让你们走到了对立面?
恼怒和恨是不同的,恼怒会消散,恨不会。
可这样的恨,起源于爱。
戚胥之垂眼看着桌上干涸的酒渍,那是叶拟随手画的,还有叶拟饮酒时溅出的点滴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