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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这种大仇大恨,他自己除了忍气吞声,是根本不敢报的。
张文熙见此也没再多说,只转身而去。
时下已是万历十三年初夏,清江浦一带,江水碧绿,两岸鸟啼不断,渔夫慵懒,亦再无官差出现,只有凉风过境,送得稻香浓烈。
百姓也开始继续安然耕作,三三两两的也开始从水泽丛里钻了出来。
凤阳巡按御史张文熙见此一幕,也觉心境怡然,且在当晚夜宿野外小店时,便急不可耐地对朱翊钧上本说:
“臣凤阳巡按御史张文熙谨奏陛下,自臣于芒种登清江浦上岸后,便见淮安一带,已无官差滋扰,乡镇农工皆安,托陛下洪福,爱民至深,以至天无水旱,商路更繁。只是百姓受此前官差清军勾军之害太深,以至于官民芥蒂加深,多有不敢去市镇买卖亦不敢勤于生产者,欲恢复往日盛况,还需时日。”
张文熙写完奏本后,就开始思忖,如何在改革派执政的万历十三年,于任上做几件拿得出手的政绩来。
毕竟,如今的万历朝是看实际政绩的,而不是看名声,而他奏禀清军勾军滋扰百姓的情况也不过是分内之事,也算不得政绩,真正需要算是政绩的还是对当地的改变。
要知道,上上一任的凤阳巡抚吕坤就因为敢于组织流民中的工匠兴办实务,而如今已直升京里任刑部右侍郎。
包括同样因为兴办实务而为上面关注的应天巡抚沈鲤与福建巡抚金学曾两人,也分别升为了吏部右侍郎与兵部右侍郎。
这让张文熙怎能不想去做出一两件实际的政绩来?
只是上一任的凤阳巡抚王鉴和凤阳巡按岑谕却因为清军勾军的事又被流放被处死,这让他不得不承认,大明的皇帝和执政们想要的不仅仅是好看的政绩,还要地方官僚真的把新礼放在心上,要真的把庶民当人看。
所以,张文熙会选择微服来淮安上任,且选择主动去查问民情,而这一查问,倒也让他真的查问到了一些自己看不见的内容。
但张文熙还没有因此找到能让上面看见他能力的办法。
直到这一天。
张文熙冒雨继续寻野村小路而往淮安而去时,就俄然有属于淮安府的两营兵正被一队豪奴殴打,而这些豪奴的主人则是一位头戴方巾的士子。
这士子正坐于一旁的椅上,吃着枇杷,并喝道:“给我狠狠得打!不就是让其抬个滑竿都要推诿不干,有把本相公放在眼里吗?!”
“住手!”
张文熙见此厉喝一声,就走到这士子面前,沉声问:“你在哪里进学,叫什么名字,何故役使营兵?”
这士子见张文熙文士打扮,便也忙起身拱手:“吾是淮安府学增生王象東,不知阁下是?”
“你不要问我是谁!”
张文熙语气森严地挥手回了一句,然后就问着这士子:“你只需告诉我,是谁让你役使营兵的?你一个生员有什么资格役使营兵,就算是本地府县正官,也无权擅自调用营兵!”
王象東见张文熙这态度,就知道张文熙肯定是个当官的,十分的气势瞬间就没了八分,也就如实回答说:
“不是谁役使的,是分守道发卖的牌票,我买了几张,一路上自然就可以役使这些营兵了,他们若不肯,分守道的卢兵宪这买卖就没法做,所以学生役使他们,卢兵宪也是肯的,公到底是谁,为何管这些闲事?”
所谓发卖牌票,便是官员出售自己的行权手令,使士兵也能因此为不能调遣指挥士兵的官绅豪强服务。
当然,历史上也有过官员把自己的手令送亲友,使亲友也能役使自己辖下士兵的情况。
这种事看上去只是权力出售与赠予,但若往严重点说,也算是有人在非法转移与篡夺兵权,可以往谋逆上判罪的。
“本按奉旨监察!这岂是闲事?!”
张文熙说后就对自己的幕僚说:“行文大宗师,革除此人功名,另将此人锁拿入狱待判!”
“另写本弹劾淮扬道兵宪卢联桂私卖官票,以权牟利,使营兵为士绅豪右使唤如家奴,乃至让营兵比大户家奴不如,还遭其家奴殴打,朝廷以厚饷所养之兵岂是用于官绅豪强盘剥的!”
“另外,再请旨准本按在凤阳诸府清查官绅豪强役使营兵一事,以及官僚私卖牌票鼓励官绅豪强役使营兵一事!”
“营兵乃国家所募兵勇,是守土开疆之责任,岂是可以随便役使其劳力的牛马?”
“此现象有悖新礼,无以礼待本国子民之弊!”
张文熙明显找到了既迎合了上级想整顿军务又迎合了上级不想因此累民的方法,即不清军勾军,而是清查营兵等兵勇被奴役的事。
毕竟清军勾军看似在整顿军务,核实地方军队数量,看看有没有吃空饷的情况,但实际上是在让地方官僚们为不想被查到自己吃空饷以及遏制不住士兵逃亡而借机大肆扰民掠民。
但清查营兵被役使情况则只是针对官绅豪强违规奴役士兵的情况,牵涉不到百姓,因为普通百姓可没财力和势力去役使营兵。
王象東没想到自己竟因此要被革除功名,便忙拱手道:“风宪息怒!请看在学生初犯的份上,饶过学生一次吧,何况学生也不知道此事会这么严重啊,学生本以为这买牌票役使营兵不过是寻常事。”
“休要狡辩!”
“读书之人,岂会不知无职无权之人擅自用兵是何性质?!”
张文熙阻止了王象東再说下去,且还诘问了一句。
王象東也就只得跪了下来,神情沮丧:“可学生取得功名不易啊!还请风宪看在同为士林的份上宽宥学生一次啊!”
第417章 处置豪奴
“国岂能只重文士不重兵士?”
“你这样无视朝廷禁令的读书人就不配为士林中人,更不配将来为官!否则,朝纲国法必因尔而坏!”
“本按不但要革你功名,还请旨判你永不得再举业!”
张文熙听王象東说这种士绅役使营兵已是寻常情况,也就更加愿意相信,如果整顿军务从禁止士绅豪右役使营兵的现象入手,是真的能做出很显著的政绩,而也就能使上面看见自己的能力,也就因此直接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是文臣,但在个人仕途上需要重视兵士时,张文熙自然不会那么死板。
作为一名官僚,道德底线灵活本就是其基本能力。
所以,张文熙这个时候也就主动强调国家也要尊重兵士。
张文熙这么说后,王象東满脸沮丧,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巡按兵丁将他锁拿了起来。
“至于殴打营兵的豪奴,就地处决,悬首于城,明令各缙绅豪右约束家奴,再有纵奴为祸者,必抄家问家主之罪!”
张文熙则看向了因殴打家奴而被自己麾下兵丁扣押起来的王象東麾下豪奴,吩咐了起来。
这些豪奴忙跪了下来,磕头求饶。
“大老爷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这些豪奴此时就在这样喊着。
而张文熙则呵呵冷笑了一下,说:“虽说是家奴,但难道半点脑子也没有吗,叫你杀人也杀人,叫你殴打朝廷在册营兵,你就殴打朝廷在册营兵,是不是叫你造反卖国,你们也敢造反卖国?”
张文熙说到这里就道:“所以为以儆效尤,索性就不如把你全砍了!”
“也让天下豪奴都长个记性,不要以为当年家奴反而比百姓更好逃罪,要么靠主家庇佑逃罪,要么就推诿罪过于主家,说自己是无辜的!”
“但你们要知道,既然要投身为奴,虽然可以狐假虎威,但也不是没有坏处,坏处就是本按杀你们完全不用担心留下酷吏之名因为本按杀的是豪奴,而非正头百姓!”
“杀!”
随后,张文熙就厉喝一声,且挥手道:“绝不姑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