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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在这灌木丛边上过了整整一晚,直到天有熹微他才按地站起,却在回营路上碰到一小青年。
二人对视良久,眼中皆露难色,片刻后小青年才小心翼翼却满怀期待地问道:“黄大哥...你...你走吗?”
男子长叹一声,才说道:“那你信那个莫先生吗?”
小青年摇摇头,却又点点头,挣扎了许久,才眼噙泪水地看着男子,颤声说道:“可是...这信上的,的确是俺祖父的字迹啊...如果...如果上面所说的都是真的...为啥咱还要在这儿给他们送死...为什么...俺...俺不知道...黄大哥...俺真的不知道...”
小青年垂头说着,眼泪忍不住便夺眶而出,他努力忍着啜泣,眼泪却不停往下掉。
男子见其如此心中更不是滋味,想到自己淋北家中老少,便越是烦躁,他一巴掌使劲拍到小青年脑袋上,低声骂道:“去你娘的就这点儿出息!还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这点儿屁事就哭哭嚷嚷的,丢不丢人?!”
小青年脑袋便越发埋下,却忍不住双肩一直不停地一耸一耸。
男子心中何尝不也酸楚,若论归家之心,甚至比他还要强烈。
片刻后他才一声沉长叹息,一手放在小青年头顶粗鲁地揉搓,随后又沉声道:“想走咱就走...哭屁哭...把你那马尿给收起来...谁他娘还要给谢高钰那鬼头卖命,这不还有莫羡僧那龟孙儿说会给咱兜着嘛...”
小青年这时才抬起头,哽咽说道:“可...可咱们这是不是就叫...逃兵了...”
“放你娘的狗屁!”男子忽然躁怒低吼。
却又忽然害怕自己话声太大而四处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他们,他才又说道:“逃兵逃兵...咱现在要再不走,那才叫真成了叛军了...现在是人家让咱们走,看他们那意思,这仗,谢高钰那匪头子是输个定了,人家现在是给俺们留退路...”
九月廿五,江上,天阴,闷雷。
王桓正在帐中与蒋济材等人商议进攻路线,但蒋济材近几日越来发觉,王桓心烦意燥,时常在众人议事之时屡屡走神,又有当日在惠容监离开前,有得玉嫣再三交代王桓身体状况,便以为王桓此些日子的心不在焉,乃水土不服而旧病复发。
等众人离开后才与王桓推心置腹道:“先生,您要不先去休息几日,这儿的事儿还有下官呢...”
王桓不待他说完便摆了摆手,脸色烦躁摇头拒绝道:“我没事...就是总觉得心里有些堵...”
谁知就在此时,帐外忽然冲进一信使,王桓顿时回来精神,拿到信后迫不及待就要拆开,双手甚至停不下颤抖,却在将信打开阅读两行后,他整个人如遭雷劈,差点摔下,幸好蒋济材将其扶住。
蒋济材不明所以,却见王桓脸色苍白双唇发紫,整个身体都在不停哆嗦,他见其如此心中也是不由跟着快跳,目光转到信纸上,夺目而入的一行字:
莫羡僧昨夜死于谢高钰刀下,后被焚于帐中,尸首无存。
王桓当天夜里一人独坐帐中,不得任何人进入骚扰。
谢连舟在外面紧张着急来回踱步,始终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却人影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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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济材忍不住上前要将其劝下,而这时王桓却忽然从里掀幕走出,对着蒋济材冷声命令道:“明日一早,率全军直捣汶州谢高钰营寨,此战不管代价如何,不管以何种方式,只能胜,不能败!谁若砍下谢高钰人头,立刻加封行赏!”
九月三十,汶州,多云,无风。
南央军突袭汶州淋北军阵营,而谢高钰麾下此时早已是溃不成军。
其当初从淋北出发,全军约近五万人,如今阵下人数却不如两万,加之余下兵将皆心不在蜀,军心极为涣散。
相反,南央军却斗志昂扬训练有素,又有蒋济材战术出其不意,短短十日,轻而易举便将淋北军全军俘获。
十月十二,谢连舟阵中砍下谢高钰头颅。
那时他浑身颤抖跪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之中,谢高钰异处身首就在他伸手可得之处。
此时周遭南央军大获全胜的欢呼号角声早已此起彼伏,可他却宛如被隔离在外。
谢连舟双手按在地上,本是七月暑天,却觉全身发冷,耳边的欢啸声无端更如厉鬼催魂,他脑海中全是谢高钰马上嘶声奋战的情景。
谢连舟此时年方十七,初次行军,初次见血,初次杀人。
当夜,谢高钰首级送到王桓面前时,王桓脸上却没有半点欢欣喜悦。
时至半夜,众人仍在杯酒欢腾庆贺之中,王桓独自走到淋江边上,忽然双膝跪下,对着深不见底的江水嚎啕大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