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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谁,他心知肚明。
这时还来此处,目的何在,他更是一清二楚。
谢湛将缰绳丢给门房,冷着眸子,黑着俊脸,阔步进了棠梨苑。
顶着一双因连日未歇而通红的眸子,披着一身玄色大氅,面部还是这般戾气不掩的模样,任谁瞧起来,他都活像是从鬼府中出来的鬼王。
仟云端着银丝炭进门添炭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神鬼俱惧的谢六郎,她被那神色吓地手上的炭篓一抖,霎时掉出几个炭块来。
谢湛觑她一眼,眼露“毛手毛脚”的责备,冷声问:“她人呢?”
仟云躬着身,诚实回道:“女郎在西厢房。”
谢湛将瞳眸缓缓滑至眼尾,往西厢房方向瞟了眼,口中冷冷地嗤了一声,抬步入了净房。
怕是又在点还有多少钱财,买多少衣物粮食了罢。
倒是懂得未雨绸缪。
可这般招蜂引蝶,简直懒得管她。
雾气氤氲中,谢湛眼底尽是疲惫,他捏了捏鼻梁,而后仰头靠在池沿,散下一头墨发。
一股难以抵挡的困倦骤然袭来,谢湛在浴池中阖起了双眸,坠入了一个绵长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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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中,扶萱拉着张瑶坐在床榻边,四目相对,二人皆红了眼眶。
“瑶瑶。”扶萱一哽,“你可终于出现了。”
扶萱自小没有姐妹,对张瑶这位好友异常珍视。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的相处皆是凭感觉的,自第一眼相见,两人眼一对,话一说,便立刻知道对方是不是自己愿意相交的人。
这两位女郎便是一见如故,不说心意相通,至少对方的情绪是能清楚七八分的。
张瑶出现的缘由,扶萱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而一个女郎和离之后还留着前夫的孩子,又说明什么?
自然是对那人心怀念想。
因知张瑶心中挂念,二人寒暄一阵后,扶萱便说起了王子槿:“王六郎已与王家脱离了关系,如今在明月山庄养伤,因伤势不轻,医士说,少说需得一年时间才能行走。”
扶萱话毕,张瑶垂了眸子一言不发。
虽进城是为了他,可如今相距不远,却又有些近乡情怯。
扶萱想起去明月山庄替父亲过生辰时,见到王六郎那般忍痛坚持的模样,心中一软,又替他好言了几句。
“大夫从他身上割了不少皮肤,贴在烧伤那处,但有些也不能用,还需得再长出来,而后再继续贴。”
“他的腿本是不会这般快可再站立起来的,怎奈他意志坚强,每日支着拐杖锻炼。谢六郎也说,以他的身子骨做这些本是极度不易,倒没料到他会日日这样坚持。”
“他说家中还有妻儿需得照料,人不可废下去。”
“你若是要去明月山庄,我可以问问谢六郎何时方便。”
“……”
扶萱走后,张瑶失神地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的腹中骨肉,想了许久。
还有妻儿么?还是夫妻么?
五年情谊不假,他视她为珍宝不假,她对他心有挂念也不假。
这些她都知道,却不知道,她到底还能不能同王子槿继续相处下去。
第211章 第2 20章 灾情严峻
夜色沉沉,风雪正盛,霜风没完没了。
听闻谢湛进净房一个时辰还未回来,扶萱终是不放心地找了过去。
然而,脚步甫一靠近浴池中那仰头阖目之人,蹲下身子,一字未唤,池中人便倏地伸出一条长臂,瞬间便将她拽住,天旋地转,她尚未来得及惊呼,人便“咚”一声没入池水中。
一口气未让她喘,郎君凛着赤红双目,抬起一手,牢牢地掐住她细长的脖子。
好呛。
好痛。
扶萱被人强行控住,口鼻中皆呛进不少水,心慌意乱中,她不住挣扎,攥紧了小拳头,一拳拳敲上谢湛的胳膊。
“萱萱?”
谢湛定睛看清来人,这才松了手中力道,将人从水中捞出,搂近身前,置于腿上。
“咳咳咳咳……”桎梏不在,扶萱勾着身子,手捂着心口,一刻不停地咳嗽。
差点被人淹死。
不对,被人掐死。
“谢湛!”半晌咳停后,扶萱仰头,美眸瞪向“凶手”,颇为幽怨地抚着自己的脖子。
“非是故意的。”谢湛立刻解释道,又温声问道:“吓着了?”
扶萱委屈地点了点头。
但她是知晓行武之人素常有戒备的习惯的。往前伯父在军营里的床头便有一把短刀摆着,她曾问过做甚用,伯父便解释过,夜里人虽是睡着,脑子却始终存着几分警惕。
从谢湛布了红血丝的眼中,扶萱猜的出来,他这是因过于疲惫才就此睡过去,不知身处何处,对她动了手。
是以,除了有些委屈,她对谢湛倒是没有愤怒。
空气静了一会。
凉意丝丝袭来身前,扶萱发觉异常,而后极快地又抬起另一只胳膊,交叠于身前,挡住自个湿透寝衣后,此刻乍现出来的风光。
谢湛看了眼她的动作,若未察觉地拨开扶萱挡在脖子上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认真道:“我看看伤势。”
见他目光平静,扶萱这才在他怀中仰起头,任他打量,俨然一副“你看看你做的好事”的模样。
谢湛仔细看了看,心中愧疚与心疼不住交织,口中道:“红了。”
不仅是红,恐怕明日这脖子上的肌肤还会变紫,毕竟她这一抓一个印的身子,碰上的,又是他并不算轻的力道。
想及此,谢湛缓缓吐息,虽知是毫无作用,仍旧讨好地朝扶萱脖子上吹了吹。
他主观上是怀着好意,但一个郎君往人敏感的脖颈上吹气,这个动作本身就透着诡异。
清风拂过,气息绵柔。
扶萱立时戒备心大作,伸手抵住他的下颚,将他推开,道:“不必了,我回头抹药,你洗好便回去罢。”
她说着话,转过身,背对谢湛,脚步落在玉阶上,便要从谢湛怀里起身。
然而,她却是站不起来。
盖因谢湛就着这个姿势,双手握住她的腰,以极快的速度,往上攀,穿过腋下,至身前,准确无误地擒了住。
一切来的太突然,扶萱一个不在意,在这位苍鹰眼前,又变成了任人搓圆揉扁的一只小白兔。
她深知若不反抗,很快便会成为麻辣兔丁,被人吃地干干净净,故而抬起双手,将自己身前那双大掌的手指,一根接一根地捏住,往外拽,拒绝道:“你放开。”
谢湛滑了滑喉结,哑着嗓子喊:“萱萱。”声音里含着挫败与愠怒。
他低落的情绪传入耳朵,扶萱动作一顿,费解地偏回头看他。
至于他为何如此,扶萱自然是猜不到的。
毕竟是因方才谢湛在门外见到了陈恬,而后在这浴池睡着后,发的梦里,竟是见到了扶萱依偎在对方怀里。
同是男人,谢湛看地明白,扶萱许是将他视作兄长,那位却未真将她当作姊妹。
心高气傲的谢六郎,已是在扶女郎这处遇过多次难以言说的冷待,此刻,当真不想再得一次拒绝。
“萱萱。”他又喊了一声,嗓子比先前还要哑上一些。
许是他眸中幽深之处暗含怜态,许是今日张瑶的出现刺激地扶女郎只愿活在今夕,又许是越来越清楚面对谢六郎时,自个那激越跳动的心,扶萱转回了身,抱住了谢湛的脖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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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的雪越下越大,受灾民众愈来愈多,建康城的四个城门涌来无数周遭灾民。
这还没完。
在太和三年的最后一个月份里,大梁迎来了几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灾。
从朝堂之上当众宣读的灾情快报中,文武百官很快便知晓了,这大梁十州,有整整五个州受灾。也便意味着,大梁半数以上的土地上,百姓正在受这暴雪夺命。
南来北往的道路受阻,屋舍坍塌,百姓毙命,再这么下去,国家财政扛不住、明年收成也要受阻不说,这一年最吉庆的元辰日前后若是死去大量人命,在百姓心中,便是国运不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