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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王子槿神情怔住,无言地看着稚子,回神后欣喜若狂,要张臂拥抱幼子,却在此时,她的新丈夫出现,大声地回了句“嗳”,一把将孩子高高抱起,而后逗玩起来,孩子被逗地连连朗声大笑,一时之间,父子之间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她随着“父子”移了眼,口中喃喃道“他不是你的孩子,是他的”,再转回眼时,却见王子槿眼含绝望,凄苦一笑,而后转身离去,背影寂寥孤清。
梦境一转,是在一处悬崖边。
王子槿迎风而站,脸上素常的和煦春风,已全数变成冽冽霜雪,眸中再无光亮,深伏的,是寂寂三九的严寒。
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平静。
她心下慌乱无比,问他要做甚,他却恍若未闻,那双腿亦不知何时已能行走,却是迈开步子,一步不停,径直朝万丈深渊方向走过去。
在那身青袍从眼前飘下之时,她高声唤着“霁之”,从梦中蓦地惊醒,只觉得悬崖之边的那股绝望,已然直直蔓延到她心里。
青兰见她浑身被冷汗浸湿,寝衣黏在身上,给她净身时宽慰她“梦皆是反着的,况且只是梦而已”。
幸好,只是梦而已。
张瑶站在霜风中,看着檐下飘飞的絮絮风雪,往前的数九寒天,王子槿怀中揣着悦心斋糕点,傻里傻气一次次奔向她的场景不断重现,她认命般扯出一个笑意。
他烧残双腿的目的,她清晰无比,她又如何能这般自欺欺人,如何能这般逃避?
她需要去见他,当着他的面,清晰明了地为两人的未来做出决定。
吩咐婢女青兰准备好包袱之后,张瑶带着几个专是扫雪的随从,一起前往建康城。
张瑶进建康城的路比想象中更为艰难。
一方面是大雪不停,路途尤为难走,虽有扫雪的随从,马车却是时不时深陷泥泞之中,万佳县紧邻建康城,往前进城只需要半日的路,今日却是走了大半日尚未走到一半。
另一方面乃是,沿途的村子皆因雪受灾,许多屋舍坍塌,风餐露宿、衣衫褴褛之人数量无数,时不时便有老妇与孩童冲至马车前下跪,乞求贵人给些吃食。
这般触目惊心的场景,将这位二十年来皆在建康城内过冬的世家贵女,本也不甚明朗的心情,折磨地愈加萎靡。
直至入夜,张瑶的马车才缓缓出现在建康城的南城门。
“站住!”
守门的士兵一声高呵,手提长矛拦住了马车。
青兰掀开马车幔帐下了马车,递出去户牌,恭敬地解释道:“官爷,我家女郎乃是张家二女郎。今日我们本是一大早便出发了的,不知路上风雪如此盛,这才耽误了一些时辰,还请官爷通融通融,容许我们进城。”
士兵觑了一眼马车方向,接过户牌仔细端详。
他查地实在太仔细,给人一种认真查验完毕便可放行的错觉。
青兰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心道终于可以结束这长途跋涉了,然而,正在这时,那士兵却高声道:“霄禁鼓都已敲毕了,不可再进出!你们原路返回罢。”
青兰一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道:“敲、敲过了?”
他们在路上艰难跋涉,早已不知时辰,眼睁睁地看着天色渐暮,却无能为力,只能一次次地将马车从泥泞里推出来。
“回去罢!”那守门的将户牌递回去,大声驱逐道。
他们赶了一日路,好不容易从万佳县赶到建康城,又怎肯轻易放弃?
青兰朝守门小兵继续央求道:“官爷您通融通融罢,我家女郎怀着身孕,已经一日未进米水了,我们本也是住在城内的,开门后我们及时回去便是。我们是张家的,乌衣巷的张家!”
“管你哪家的,不行!”
若是往前,他们还能对这些世家之人睁只眼闭只眼,可自从那执法如山的端王殿下执守这建康城,他们便不敢再如此。稍一徇私,面临的便是严厉惩罚,绝不宽恕。
一边是守门士兵严厉拒绝,一边是婢女青兰不死心地不住央求,一时之间,两个人你来我往,吵出了不小动静。
这动静传到不远之处巡查之人的耳朵里,他扯了扯缰绳,御马缓缓走来,开口问道:“何事?”
青兰闻声望去,这位郎君肌肤素白,轮廓锋利,表情严厉,眼中透出肃杀戾气。
看见来人,守门士兵恭敬地朝骏马之上的郎君开口道:“回端王殿下,此队人欲要进城,属下正在盘问。”
陈恬问:“可查好了?”
士兵答:“是。”
陈恬再问:“何人?”
在听到是张家二女郎后,陈恬眉目一惊。
这倒好,称得上一句“守株待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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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话
“凄凄岁暮风,翳翳(yì)经日雪”——【晋】陶渊明
第210章 第209章 愿她安好
陈恬将张瑶带去了鹤园。
行至鹤园大门,张瑶礼貌地朝陈恬道谢:“多谢端王殿下相送。”
陈恬颔首,“烦请替我转告一句,天寒地冻,当心风寒,愿她安好。”
二十出头且生性细心的女郎看来,陈恬这话虽是平常,但说这话时,那本是冷若冰霜含着戾色的眼眸泛起无限柔和,便清晰地说明了一些事。
虽不知二人过往如何,但想及上回在鹤园见到好友从谢六郎怀中出来时难得一见的羞怯面容,张瑶便知晓,在扶萱那处,眼前之人无有机会了。
女郎的心只有一颗,情窦初开时,能装进那颗心的,只能有一个人。
她就是这般过来的,她太明白了。
张瑶默了默,看向陈恬的眼中多了些许同情的意味,开口的声音也愈发柔和了些:“好。”
待张瑶一行人走进后,陈恬停在鹤园大门口,静静盯了那金丝楠木的牌匾整整两刻钟。
无人知晓,如现下这般,暮鼓敲毕后,在过去无数个的夜深人静时,他曾在这牌匾不远处看过多少回。
这鹤园墙角伸出的海棠何时谢的,腊梅又是何时开的,他陈恬,可以说一清二楚。
这般看着,那人的娇声软语、如春笑颜,似乎就近在眼前,他无数次想叩门而进,问清楚她到底是否还有婚约,若是没有了,她能否成为他的端王妃,若是她愿意,他便立时去请旨赐婚。
腊月初七那日,正当他如常来过,打算回府时,便见挂着“谢”字的马车辘辘驶来。
他站在巷口暗处,看到了大梁最年轻的三品权臣大理寺寺卿、谢家准家主下了马车,手执油纸伞,在门房奴仆恭敬又热情的迎接中,大步迈了进去。
而那人直到五更皆未再出来。
男郎在宵禁之后,逗留在女郎的园子一整夜,不猜,他也明白是何意思。
那一日,他便恍然大悟,为何冬月初五她受伤的脚腕上有红痕;又是为何,扶炫近几月有了本钱招纳众多幕僚;为何前一日扶伯父生辰,扶伯母和扶昀能与她一同踏入谢家机密之地。
皆因那人早已得了世上最贵重的宝物,那些种种好处,不过是些许回报而已。
诚然,扶家那头定然不知二人此事,否则那些男郎真能冲到这鹤园来,将谢六郎千刀万剐。而他,也并非执着于她的身子是否贞洁,只他心知,若非她心中愿意,她并不会如此舍身。
她的心不在了,这才是最要命的不是么。
陈恬磨着手上的玉扳指,双眸看着“鹤园”二字,半晌之后,直到玉扳指磨出暖意来,他的嘴角才扬起释然的笑意,驰马扬长而去。
那位他默默看着的人,从此再也看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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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升任大理寺寺卿,少卿的位置还空缺,协助的能人寥寥,谢家那位郎君便忙地脚不沾地,一连数日未再现身。
好巧不巧,暮鼓响后,他顶着暴雪寒风,亲自御马再到鹤园之时,见到的,便是一个紧盯鹤园大门半晌才扬鞭策马而去的挺拔背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