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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的父母也一样受着我的折磨。
他们的孩子带给他们数不尽的白眼和冷嘲热讽,让他们渐渐不敢出门,让他们不敢对上其他人的视线,让他们在亲戚面前擡不起头来,让他们不敢与自己的朋友聚餐。他们沉默地吞咽着我造成的恶果,却要支起一副笑容来面对我。
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那一把把本该刺向我的刀子戳进了我父母胸膛。
而我,却害死了他们。
我爸曾轻喃着,“我多希望我没有你这个孩子。”
可他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惊慌失措地哭喊着我的名字,唤我的小名,像一个被我抛弃了的、正在祈求我的原谅的孩子。
而小沐,也因为我身处水深火热中。
他看见了他的父亲和他最好朋友的父亲纠缠的画面,而他曾对着他父亲纠缠的那人,甜甜喊着“周叔叔”。我想,在他看了那个视频后,那在他记忆里的所谓快乐温馨的时光,会变得黏腻又恶心,就像死鱼的眼睛。他不想去回忆,可那段记忆却黏在他的身上,他越觉得反胃,就扎根得越深,逐渐将他吞没。
他曾经也是个开朗的孩子。
会坐在后座,哼着不成调的洋娃娃和小熊跳舞,会和朋友玩幼稚的对战游戏,会因为晚上妈妈要做他最爱吃的可乐鸡翅而乐得合不拢嘴。
他曾经过着幸福的生活,有爱他的妈妈,有至少看起来很爱他的爸爸,一家人会去照全家福,他会坦然接受着摄影师对他的赞美,我们会牵着他的手,周末去公园、去爬山、去滑冰,妈妈会教他画画,爸爸会教他打网球。那时的他,是在爱意中长大的。
可是这种生活却戛然而止。
他哭着求爸爸不要走,而爸爸却甩开了他,并在之后再也没有想起过他。
就像他呜咽着说的那样,他就像一包垃圾似的被我丢弃了。
那个开朗的孩子因为我,成为了那个沉默寡言、在雨里哭着蜷缩成一团的脸色苍白的少年。
我停住脚步,打电话给了周书,开口道:“来老房子一趟。我在顶楼等你。”
小沐是这样,周忆竹又何尝不是。
他的出生是父母给家里人看的挡箭牌,周书和魏诗婷抱着这个孩子,朝周围人宣告着,“我们是幸福的一家。”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从小到大,他大部分时间见到的,都是沉默着的父亲,和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母亲。
魏诗婷说,在周忆竹四岁后她就去了美国,可周忆竹曾苦笑着和我说,他和魏诗婷的交流其实并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互相望一眼,然后各自干自己手里头的事。魏诗婷背着出国必须要记的单词,周忆竹伴着她的背书声把两块积木拼在一起。
他儿时沉默的性格是有迹可循的。
魏诗婷去美国后,周书工作也忙了起来。每天早上,周书把饭预约好,再炒一两个菜,晚上周忆竹被校车送回家,就用微波炉热好菜,盖在米饭上,然后捧着碗坐在电视机前,看着动画片,一勺一勺吃着。
周忆竹说,有时候周书会吼他,然后模仿了周书的话语给我听。
其实啊,那些都是周书年少时被他父亲吼过无数次的话。
不可否认,周书年少时的经历对他扭曲的性格有一定影响,但是,真的能够影响到这个地步吗?我想不明白。
当他父亲得知周忆竹降生的喜讯,兴高采烈地来到周书身边,抱着很小一团的周忆竹,欣喜得几乎落泪时,周书却拿出手机,通知了父亲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
我想那时,周书的父亲一定懵了吧。
周书拿着手机,逼迫父亲看清楚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我曾问过周书,有了独立能力后,他会做什麽。
那时的周书想了想,叹了口气,说,“我不想再迎合我爸的意愿装成他想看到的我的样子了,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我。”
所以啊,周书,真正的你原来是这样的吗?
如今想起来,那时的周书何尝不是给我敲了一个警钟——我喜欢上的那个少年并非他真实的模样,那是他为了满足他父亲期望而披上的僞装。
我站在顶楼,望向四周的夜景。
老城区还是没变,一样的破旧却又充满了烟火气息。
如今人们都已经快入睡,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透着光亮。
他们会计划明天做什麽吗?又或者会设定明天的闹钟吗?
想到这,我又打开手机,把手机里的闹钟全部关闭。这些从我上学开始就一直打扰着我的东西终于要和我的生活说永别了。
做个好梦吧,我想。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眸,周书身披月色,慢慢走了过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