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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侧过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以求哭得小声一点。
他的牙齿在手背上咬出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我听见他哭泣着小声呢喃:“我怎麽生了你这麽个东西……”
是啊,我爸怎麽生了我这麽个东西。
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我的人生被彻底否定了。
我突然想起妈妈说的那一句,“小简,你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可是爸爸妈妈也没有义务全盘接受我的一切,更何况我如今是这般的不堪。
不知过了多久,我爸长叹了口气,抹了把脸,起身,看着我:“你是怎麽回来的?”
“开车回来的,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在高速路上。”我小声回道。
我爸听了我的回答,沉默了半晌,冷笑道:“也就是说,在得知了你妈妈的死讯后,还能毫无触动地开车回来?”
“什麽?”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林简,你在得知了你妈妈死了后,你还可以内心毫无波澜地开车回来!!”我爸突然拔高了声音,沖我吼着。
我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良久,才颤抖着开口:“那我是不是应该出车祸,死在路上?”
我爸看着我,没有回答。
“是不是我就该出什麽事故,死在你们收到那个视频之前?”我哭着问。
我爸依然没有回答。
我和他就这样僵持着。
良久,我爸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多希望我没有你这个孩子。”
剎那间,涌上我心头的,不是悲伤,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我颤抖着,点了点头,转身,想要离开。
我爸见我要走,急忙伸手来拦我:“你去哪?!”
我没有回答。
“小简!你去哪?”我爸喊着,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稳住情绪。
我甩开他的手:“我们两个都各自冷静一会儿,等会儿我会回来找你的。”
话罢,我快速向楼下走着。
我爸呼喊我的声音还在回蕩着,他一声一声喊着,情绪逐渐崩溃,到最后,已经哭得拼凑不出我名字的那两个音节。
我深吸一口气,忍着泪水。
突然,呼唤我的声音消失了,随即是重物滚落的声音。
我浑身一凉,剎那间知道事情不对,立马转身,朝楼上跑去。
在拐角处,我看见了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
我爸从楼梯滚落,满头白发被鲜血染红。
我已经忘了我是如何失控地喊着医生、又是如何扑到他身边哭喊着“爸爸”、又是如何被医生拽开了的。
楼梯上的血迹和他被血染红了的白发成了我记忆里最触目惊心的那一部分。
我爸喊着我的名字从楼梯跌落,当场死亡。
在失去母亲的这一天,我又失去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在死前一直呼唤着我的小名,我却充耳不闻。我以为是他放弃了我,可实际上,却是我放弃了他。
我无法想象在生命消逝的那一瞬间,他在想什麽。
他的儿子害死了他的妻子,害死了他妻子的母亲,最后,抛弃了他。
他究竟是在骂着我的不孝,还是在后悔生下了我,又或者,是像他哭喊的那样,只是想让我停住脚步。
在我将他们的骨灰撒入嘉陵江时,我想起妈妈曾哀求我多待一天,而我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如果我多待一天,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答案我已不得而知。
我阖上眼,江风轻轻吻着我的脸颊与发丝。
很多年前的夏日,我曾和周书并肩站在这里,那时的我想,“人的一生会经历几十个夏日,这是我的几十分之一,但又好像胜过了百分之百。”
我睁开眼,望着奔腾的江水,落了泪。
周书是兇手,而我是共犯。
也是时候,让我们赎罪了。
安汉
或许人这辈子不能离开故乡,一旦远离了故土,人就会变。
我在想,那个会弯腰询问哭泣的孩子是不是走丢了的周书,为什麽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始终无法相信那个会沐浴在阳光下,笑着露出虎牙的少年长大了,会成为如今这个性情古怪的男人。
究竟是他本性如此,还是远离了家乡后,他才长出了獠牙。
我想,我是不是真的喜欢错了人。
又或是像高中写物理题那样,公式对了,可是数据却带错了。
我沉默地迈着台阶,掏出手机,手机屏幕的光亮撕破了厚重的夜色。
这些年来,一直受着周书折磨的,除了我,还有周忆竹,还有我的父母,还有周书的父母,还有小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