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鸿业这小少爷,心是顶好的,嘴是漏风的,脑子是没有的。
在学堂里,新的好朋友一问,你和常久怎么这样亲近,马上就忘记了母亲的教诲,悄悄把常久的身份抖落出去了,还叮嘱他们不要说出去。
这年头上学不尽看年纪,更多还是看家里有没有银子,学生不全是小的,有十来岁大一些的,很会看人下菜了。
他们即便不是少爷,家中也有十几亩良田,或者做些小生意,十分看不起“贱籍”。
“常久居然是个奴才,先生方才还夸他呢!”
“他字写得好呀。”张鸿业在桌上折兔子。
“先生还说你的字不好呢,张鸿业,你比你家的奴才还不如吗?”李峰问。
“怎么会呢!”张鸿业不乐意了。
李峰家里是做玉石生意的,学堂里除了张鸿业,就属他家最阔绰,可他不像张鸿业这样有书童,他家甚至没有家仆,都是长工,回家和母亲讨也没讨到,不免有些眼红。
“你叫他跪下给你磕头!证明你比他强!”李峰说。
常久正在写字,闻言纳闷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我招你惹你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李峰一扬下巴,骄横地说,“张鸿业,你家都怎么管教下人的?这样没规矩!”
旁边一个小孩儿也想看常久磕头,帮腔道:“就是!我家的下人都比他懂事。”
这几个小孩儿家里都有雇农或长工,或许见过磕头,或许没见过,总之没人给他们磕过,一时间觉得很新鲜,纷纷拿出了家中长辈的架势。
眼看好朋友都一本正经说他家的奴才不懂事,张鸿业眉头一皱,“常久,主子说话不能插嘴的。”
常久低下头,捂着耳朵,不再说话。
“你叫他磕头!”李峰还想撺掇,“要不他肯定记不住!”
“不行,我娘说了,不能随意打骂下人的。”张鸿业说。
常久看了看他,登时有些感动。
同学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常久的心情固然会受影响,可转念一想,他不是真正来上学的,这是一份谋生的活儿,有吃有喝有钱赚还能识字,没什么不好的。
他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眼光。
晚上用过饭,常久又和张鸿业在张徐氏屋里写作业,这作业也就是将一个简单的字抄上三五十遍,极其无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鸿业抄着抄着就睡着了。
常久用余光扫张徐氏,见张徐氏在看书,便假装写字认真没发现。
等他将作业完成了,才推张鸿业。
张鸿业哼唧一声醒过来,“干什么!”
“别睡了,您作业还没写完呢,”常久小声说,“小心少奶奶发现了。”
“嗯?”张鸿业揉揉眼睛,转头一看。
张徐氏拿着一本书,正斜眼看着他。
张鸿业马上吓醒了,坐正开始飞快抄字。
“少奶奶!”黄桃领着一个木盒进屋,脸上带着看热闹的神情,“大太太房里出事了!”
张徐氏抬头,“什么事?”
黄桃看了看书案前两个小的,快步走过去,俯到她耳边说:“二爷屋里那个和大太太的侄子通奸!这会儿二爷正闹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徐氏难得来了兴致,搁下书,“瞧瞧去。”
“娘,你要瞧什么?”张鸿业问。
“写你的作业,”张徐氏起身,“常久,你跪着看他写,他什么时候写完,你什么时候起来,左右你等得起。”
常久:“……”
他往那案前一跪,张鸿业心理压力就大了,加上也想看热闹,立马奋笔疾书,字写得乱七八糟。
把作业糊弄完,张鸿业笔一丢就跑了,都忘了喊常久。
常久叹了口气,默默拿起本子,数了一遍,发现漏了两个字,用左手拿笔补上了。
张鸿业的书包得拎到张鸿业屋里去,少东家偶尔会过来检查作业。
房门开着,阿全正在书桌前雕木头,没看见张鸿业,问了一嘴:“小少爷呢?”
“不知道。”常久把书包放到桌上。
阿全只当他们是一直在一起的,觉得这是在敷衍自己,当即骂道:“不就得了两件衣服,别以为多了不起,我告诉你,小少爷早烦你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带我去学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常久没说话,背着自己的书包转身出去了。
回下人院要经过大太太的院子,张二爷动静闹得大,一路拖着自己的丫头过来的,不少下人收到了风声,都往这边凑,不知道还以为分赏钱了。
常久经过院门,听到里面有哭声,转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黄桃那样大的少女跪在院里,爬了几步,扒着张二爷的腿,“爷,求您了,饶了我吧,爷,我再也不敢了……”
她似乎才挨过打,额头上带着红印,辫子都松了,衣服也破烂不堪。
张二爷一脚蹬开她,“骚货,别来脏爷的脚,你既然喜欢偷腥,爷就把你卖窑子里去!让你吃个饱!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骚货!”张鸿业指着她喊。
常久认得她,张家统共就这么几个下人,这个算是出挑的。黄桃骂过她,因为张二爷曾经惦记过黄桃,黄桃没去,但她去了,黄桃觉得她贱。
院子里几个太太冷眼看着,全没有要管一管的意思,常久看见黄桃转头,凑在张徐氏耳边不知道嘀咕什么,把张徐氏逗笑了。
他收回视线,匆匆回了下人院。
这个点许多下人都干完活儿了,也有累了一天不爱看热闹的,全在屋里歇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叔端着盆,在水池边淋脚,脚上淌着血。
“叔,您怎么了?”常久过去问。
“今天去买了几把斧头,没拿稳,不小心砸地上了,”林叔有些心有余悸,“幸好是没砸脚背上。”
常久蹲下去看了看,脚掌边缘开了一道裂口,“您这不去治啊?”
“坏不了,一会儿包一包就行了。”林叔说。
“哦,”常久抬头,“林叔,窑子是什么地方?”
屋里出来一个年轻力壮的长工,手里拿着水盆,一听就乐,“嘿!你小子,毛长齐了没,就惦记上窑子了!”
“谁!”屋里又有男人喊,“什么窑子?”
女仆屋里传出厨房大娘的骂声:“一帮不要脸的贱种!十块大洋都掏不出来!还妄想上窑子!”
男人隔着屋子跟她对着骂:“不上窑子上哪儿,憋得慌呢,您伺候我呀?”
两个人骂得这样难听,但整个下人院不管男女全笑了,林叔也跟着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常久茫然地看着他们乐。
林叔包好脚,正打算关灯,转头一看,常久还在床铺上做纸扇,“大晚上做什么扇子,少奶奶那儿也不是没有。”
常久黏好扇面,轻轻扇了一下风,“少奶奶那儿的扇子太大了,上课藏不住,得做个小的,才好帮小少爷扇风。”
他性子耿直,总是兢兢业业做事,觉得事情做好了,挣钱是应该的,但这世上偏不缺小人。
第二天,常久就发现张鸿业不搭理他了,阿全把书包往他手里一塞,一脸得意。
常久没表态,上课还是悄悄给张鸿业扇风。
张鸿业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迟疑,但还是没和他说话。
小孩子都偏听偏信,张鸿业不光听阿全的,还听学堂小朋友的,哪怕是只鹦鹉,烈日炎炎在他面前嚷两句下雪了,也会真跑出去看雪。
这个时候,如果常久也是心机深沉、能言善道的,他一整天都在张鸿业身边,大概率能掌控张鸿业的言行。
可惜他不是,他向来老实安静。
做奴才,又老实,必然要受欺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过了几天,老先生搞了个测验,叫学生默写。
张鸿业背书不认真,默写一团糟,而常久的发挥一如既往,两人又被老先生拎出来对比了一番。
下课后,李峰嘲笑:“张鸿业,你听先生说了吗,你还不如奴才!”
“先生才没那么说呢!”张鸿业急着说,“先生只说他比我聪明。”
“先生就是说你不如奴才!”旁边一个小孩儿奶声奶气喊,“你还没有奴才聪明,常久要骑到你头上去啦!”
“才不会呢!”张鸿业喊。
他要罚抄十遍,心里不高兴,想起阿全说,这都是常久故意要把他比下去,当场就生气了。
“常久!你为什么要把我比下去!”张鸿业质问。
常久顿了顿,“黄桃姐让我给你当榜样。”
“张鸿业,你还要奴才给你当榜样!”李峰笑了起来,“你也要当奴才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不要!”张鸿业抄起本子砸向了常久,“我不要,你给我跪下!”
“磕头!”李峰拱火。
“磕头!”张鸿业跟着喊。
常久坐在座位上,脊背挺直,仿佛没听见。
就连张徐氏都没让他磕过头,他不是张家的家仆,说到底,连个短工都算不上,凭什么要给张鸿业磕头。
“你看,他根本不听你的话!”李峰说,“他根本不把你当主子。”
“常久!我要你给我磕头!你听不见么!”张鸿业气愤地说。
常久捏了捏笔头,咬着牙。
张鸿业非常生气,“你根本不听我的话!我要回去告诉娘!我要把你换了!我要让阿全来陪我!”
常久腾地站了起来,椅子哐当摔在了地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张鸿业一个哆嗦,“你,你干什么?”
“他要造反!”一个小孩儿抹了抹鼻涕,“张鸿业,你家的奴才要造反啦!”
“你敢!”张鸿业一拍桌子。
常久踢开椅子,看了看他,跪下去,冲他磕了个头。
“他真磕头啦!快来看!常久磕头啦!”
“奴才给主子磕头啦!”
“狗奴才!”
学堂里的小孩儿都新奇地围过来,一时间嬉笑不断,只有常久拳头攥得发青。
“狗奴才,”那个流鼻涕的小孩儿走上前,轻轻踢了常久一脚,“你会不会学狗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