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他停顿了会,歇息片刻,又继续说道:三则,若我厚着脸皮不站出来,江南治水工程必定半途而废了;如此一来,百姓还要继续连年遭灾,江南粮食必定连年歉收。国运受损,岂非我一人之过?!
沈静听得热泪盈眶,低声道:大人高风亮节,偏偏要被那帮小人拿来作为争斗的利剑,我真为大人觉得不值!
知道是小人作祟,却还是要投鼠忌器。人生在世,总要有所取舍;若心怀大义,许多事都难免要受些委屈。卓大江叹口气,拍拍沈静手臂,江南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顶住险阻继续下去,好好完成此项工事。
沈静闻言,起身退一步,对着病床上的卓大江深深弯腰行礼:承蒙大人厚望,沈静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大人所望。
八月底,沈静身负病的不能起来的卓大江的嘱托,在卫铮暗中护送下,匆忙赶往京城。
虽然已经向卓大江做出承诺,这一路上,沈静心情一直郁郁。
连卓大江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都顶不住的这场风波,人微言轻的自己,又能挽回多少局面?
九月初,京城中已有了凉意。一路上沈静从夏装换上秋衣,等到了京中,仍是觉得凉意沁人。
因为怕贻人口实,入京之后,沈静并不敢去豫王府上拜见赵衡,倒是卫铮,护送他进了京城,便留下两名侍卫在他身边,自己暗暗回去王府向赵衡复命。
沈静则在抵京的当日,去工部递了卓大江告罪乞老的折子,然后当晚在家中,与转成来为他接风洗尘的于之静、吕蒙一起小聚。
因次日都各自有事,三人都不敢放开畅饮,只借着一桌外送来的酒席,浅斟慢酌,一边慢慢聊了些朝中局势。
说起如今朝中局势,自然避不开赵衡,于之静与吕蒙话里话外,说起明德公与赵衡明争暗斗的种种,沈静默默听着,不置一词。
说着说着,吕蒙似乎也满怀愁绪,便放下酒杯,叹息了起来:我等也是运气不好,偏偏逢上这种风雨飘摇之时入了朝。本该一展抱负,效力朝廷,谁知遇上神仙打架,如今在衙门里也真是憋屈,每日战战兢兢,花不敢多说,气也不敢多喘,唯恐惹来什么祸端。
顿了顿,又拍拍沈静肩膀:我和之静还好些,在个无关紧要的礼部,遇不着什么大风大浪。最倒霉的是你,被派去江南治水,劳心劳力,风吹日晒,这小半年的功夫,眼看着人瘦了一圈,皮褪了两层,偏偏还要被那些小人拉扯出来,背这一口黑锅,唉!
沈静本就满腹心事,被吕蒙几句醉话一浇,更是愁上加愁,不知如何开口诉说,提起酒壶便要为三人满酒。
谁知却被旁边的于之静按住酒壶:小沈,借酒浇愁之事,此时你最要不得。
于之静将酒壶拿过去,搁在一旁,手在吕蒙面前桌上轻轻一拍,温声斥道:你是越发不懂事了。本就是为沈静来解恼的,你倒好,一番醉话,简直是火上浇油,把人说的更恼了。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转头对着沈静,语重心长道:小沈,你别被吕蒙这番牢骚带偏了心意。如今朝局动荡,你我都难免受到波及,却万不可因此而丧气沉沦。
他拍拍沈静手臂,继续说道:古人云,文穷而后工,士穷乃见节义。若是国泰民安,朝局安稳,焉有我辈出头的机会?自古战乱出大将,风云诡鹬之际,正是潜龙出水之时。你我被朝廷选出来,正该治国□□,辅君佐民。若因此小小磋磨,便心灰意冷,熄灭了志气,那要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用?
于之静一席话毕,沈静还未应声,一旁的吕蒙先拍着桌子大声赞道:于兄这番话,说的好!我辈岂是蓬蒿人!
他转头拉着沈静袖子,连连致歉:我刚才是冒失了,不该说那些丧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明日还是要振作精神,砥砺前行!
三人借着酒意畅谈了一番,直到半夜于之静和吕蒙才离去。
送走了二人,沈静回到房中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想起于之静那一番激励的话,细细回味,这些话中蕴含的意思,与临行之际卓大江嘱咐自己的一番话,简直不谋而合。
这样的关头,他绝不能就此屈服,跟着卓大江一起倒下。
若真的倒下了,他不仅对不住卓大江一番栽培和保护,对不住自己这小半年付出的心血,对不住江南十万挥洒血汗的百姓。
更对不住在京城独力苦苦支撑的赵衡,和离开京城之时,自己曾对他做出的承诺。
第94章 转机初现
辗转反侧之后, 沈静从床上翻身而起, 在房中来回踱步半宿, 然后借着心头一点残存的酒意,铺开纸张, 挥毫泼墨, 写下一篇《再论江南水患》。
次日清晨, 沈静早早起床, 怀中揣着奏疏,赶到工部, 将这份奏疏交给了工部尚书苗申俭。
苗申俭看完奏疏,将沈静叫了进去问道:这是你所写?
沈静拱手:是。
何时所写?
昨晚。
何人授意?为何而写?
此是有感而发, 据实而言。至于为何所写。沈静顿了顿, 缓缓说道, 是为卓侍郎, 为我自己,更是为十万江南百姓,为我朝的国运昌隆。
苗申俭将奏疏往桌上一扔,嗤笑一声:沈静,你好大的口气!
不敢。沈静又深鞠一躬,然后从容起身, 江南治水之利弊, 我已在疏中一一说明。大人难道觉得不通?
通, 通。你一个探花郎, 文章岂有不通之理?通的很。苗申俭叹道, 只是这奏疏,我却不能往上递。
沈静抬起头,反问道:为何不能递?
你说为何?苗申俭抬手拍拍桌山;与。彡;夕案上的奏疏,加重了语气,若送上去,我便是第二个卓大江。这工部尚书的位子,只怕是坐不稳了。
沈静看着苗申俭:苗大人在下斗胆进一言。
你说。
于公,江南治水事关江南十万百姓福祉,事关我朝国运昌隆。这一项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若是做成了,岂非大人功德一件?
苗申俭抬头看着沈静:继续。
于私,对大人也是百利无一害。如今户部将钱粮卡的紧,咱们部里做什么都不成,今年以来,还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工事。大人今年刚入工部,若能将这件事成功,正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功勋。
沈静说着,压低了声音:更何况,摄政王手握京城内外十万兵马,掌控北边五十万守军。纵然有眼前一时之困,大人仔细想想,朝上这干文臣墨客,果真能奈何的了他?大人若只看眼前,顺从这些随风起舞的人,才是真正误了自己的前途啊。
苗申俭手指捏着沈静那份奏疏,半垂着眼,陷入了沉思。
沈静见他犹豫迟疑,遂闭了口,不再继续多说。
这位新任的工部尚书苗申俭,与前一任工部尚书丁敏不同。
丁敏与卓大江经历相仿,也是在地方上埋头苦干出了一番政绩,又凭借好一番着圆滑钻营的手段,将工部尚书的座位做的稳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