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着,放下茶壶推开了临街的窗,往外指指:您看,从这里可以眺望秦淮河。再过会天黑透了,河两岸的灯笼和江上的画舫渔船,真真是金碧辉煌的!再晚点,顺着南来的江风,能听到河上的姑娘们唱曲的声儿。这样的景致,先不说是在咱们秦楼里,就是整个南京,也算是独一份了。
小有笑道:你这有点牵强了吧。你们这再好,也是离河远了点,还能好过秦淮河岸上的酒家不成?我们要听曲,哪如直接去秦淮河上,坐在那小船上去听呢?
这位客官,我还真不是吹牛!小二一边倒茶,一边笑着,一套一套的词儿就上来了,这秦淮河的曲儿,俗人有俗人的听法儿,雅人有雅人的听法儿看几位爷,个个的都是文雅精致的人儿,那坐在江里的船上听曲,对你们几位来说,可不就是俗了?要是像您们几位这样真风雅的人,还须得要我们这样的地方!
赵衡一边端茶碗,一边追问一句:你们这样的地方,是什么听法?
小二说书一样,到了窗边指指:我们这地方,离得江边呢,不远不近的;那江上的风呢,不徐不疾的;船上的曲儿呢,随着江风,飘飘渺渺的,像是天上飘来的仙乐一样
这小二真是巧舌如簧,连小有这样惯常的一套一套能说会道的人,都忍俊不禁向赵衡道:我们还以为就是来吃个点心的呢,听你这一席话,我都觉得这是到了人间仙境了!
虽然不是人间仙境,可是也差不多了。小二边说着边往外走,您几位慢用着茶点。我这就取菜单来。
等小二出去,门一关上,小有便对着沈静笑:沈先生,听出来没?这小二跟你是同乡呢。
沈静只抿着嘴笑,边笑边为赵衡满上茶。
一直没做声的卫铮,这时候忽然出声道:从前总觉得沈先生话少,到今天我总算是知道缘由了。一个地方的灵气总是有限的;我看你们苏州人说话的那份儿灵气,大概都叫刚才那个小二占去了!
小有正将几色点心整整齐齐码到碟子里,然后端到赵衡跟前,听了这话回头瞄着沈静笑道:要真是这样,看沈先生的相貌,苏州剩下的人岂不也都丑的吓人?
我看你们两个话也不少,一直喝茶默不作声的赵衡,也微笑着开了金口,就欺负沈静老实吧。
不妨碍。沈静不紧不慢的笑道,一个地方灵气有限,一个人嘴上功夫也是有限的,不外乎说与吃。他们两个嘴上忙着多说两句,殿下与我正好可以多吃两块点心。边说着边举起筷子挟一块点心搁进口里,笑道:这就叫做口惠而实不至。
殿下听听!小有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举起筷子指着沈静,亏您说他是老实人!这才是真鸡贼呢!难怪人家说读书人道道多!
今晚席上氛围格外的热闹。几个人都看出来,赵衡这二日紧赶慢赶将南京京营的大事作定,心情松快了不少,因此说笑起来也格外轻松。片刻点的菜陆陆续续上来,沈静点数了点数,发现少了一味汤羹,便起身出门追着小二去询问。
他从溢香阁里出来往楼梯走,在楼梯拐角迎面见到一名往三楼来的华服青年。狭路相逢,对方脚步顿了顿,盯着沈静打量几眼。沈静觉察对方的打量,不由得也多看对方一眼,见不是认识的人,便先侧身为对方让开路:兄台请先。
对方闻言怔了怔,又看了沈静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匆匆便往楼上去了。
在秦楼酒馆这顿饭吃的好不好且不说,心情倒是十分轻松愉快,赵衡大概确实高兴,还叫送了酒来饮了几杯。菜过五味,四人又坐在阁里,隔窗眺望远处秦淮河夜色:一轮明月高悬,南风淼淼,隐约的歌声顺着江风飘过来,唱的却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一时几个人都不说话了,直到歌声渐渐停歇,赵衡放下酒杯,轻叹一声:
这歌唱的应景。
小有为他将酒满上:那小二说的竟然不假。坐在这里听曲,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卫铮却在此时煞起风景:时候不早了,殿下,咱们也该回了。
毕竟赵衡身份尊贵,在外头不宜待得太晚。
赵衡明白卫铮职责所在难免担心,便从善如流,站起身来:好。美景留待下回。今日且回吧。
小有叫来小二结了账,几个人顺着楼梯下来。出了秦楼,街上果然行人已经稀少。沈静四处张望了下:确实晚了点,此时恐怕雇不到轿子了。
赵衡不以为意顺着街道往前:走走也好。
沈静有几分不安,低头小声问卫铮:南京城里可有人巡夜?
有的。卫铮道,我问过封宏大人,街道每夜十队,十人一队。半个时辰一轮。
沈静听了心下稍定,小有也道:有人就好。
说着又走了几步,四人才刚离开秦楼不远。
一旁暗巷里忽然闪出五六个蒙面黑衣人,举刀便从照面向着他们劈了过去。
卫铮走在赵衡旁边,首先觉察动静,脚步一顿,喝一声有人!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迎上前去,将为首的黑衣人挑破了喉咙:殿下留心!
赵衡反应敏捷,扯住身边的沈静急退到墙边,矮身从靴筒中抽出两只匕首,便朝着攻过来的黑衣人甩了一只。对方应声而倒,赵衡手握另一只匕首,慢慢往后退着,一边与不断逼近的黑衣人对峙,一边沉声命令卫铮:退回秦楼!
沈静抱着包裹在赵衡身后,听到他的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对方人多且在暗处,他们最好就是退回秦楼,趁着混乱拖延时间,或可趁乱取胜,或者等来巡夜的人救援。
卫铮与赵衡在前,沈静与小有在后,四人一边与黑衣人对峙,一边磋磨着步子往后退,退到离秦楼门口两三丈的距离,对方大约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突然暴起冲过来,赵衡将匕首甩向最前的黑衣人,低喝一声:跑!
四人转身就往秦楼门口冲将过去。
黑衣人如风尾随而至。
卫铮断后,回身一脚便将门板踹了过去;这边赵衡已经抡起一张条凳。为首的黑衣人将门板劈成两半,两方便以秦楼门口为界对峙起来:这边赵衡、卫铮、沈静和小有抡着桌椅板凳,那边五六个黑衣人举着明晃晃的长刀。
秦楼的掌柜吓得早已躲进了柜台,藏得严严实实。
正在紧张,楼上传来脚步声:十来个青年喝的酒气熏天笑闹着走下楼梯,一开始竟然没人发现门口的对峙,直到了楼梯下头,为首的青年才停住脚步,吓得酒都醒了一半:怎么有人拿刀?
空气凝结了一瞬。
那群醉酒的青年中,忽然有人怪叫了一声,搬起柜台旁的酒坛朝门外砸了过去: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弟兄们!一齐上!
赵衡卫铮沈静和小有都一齐愣住,看着这帮穿着绫罗的醉酒青年忽然群情激奋,拎着板凳酒坛就朝门外砸了起来。
局势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生了逆转。
第23章 沈静受伤
秦楼门口一片混乱,起先是那群酒客中的一个拎了酒坛朝着黑衣人砸过去,然后有六七个人便跟着一起向黑衣人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