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想起今天豫王要他整理的兵部递上来的本子,沈静不由得有些不好的预感:豫王在南京,恐怕还要整顿一番。
一顿饭罢,宾主尽欢。丁宝自去送客,还是来时的那个少年,提着灯笼引着豫王与沈静回园子里。
席间并没有说什么机要的事,无非是风土人情,还有南北朝廷衙门的不同。豫王话说的不多,酒喝得倒不算少,回去路上虽然步履沉稳没什么异样,可是沈静走在他的身后,一路上都闻到时浓时淡的酒气。
梅雨时节,两人刚出来衙门进了园子,外头又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幸好这里头到处回廊相连,人占不到雨水。回廊檐下挂着灯笼,走到此处,豫王脚步顿了顿,招呼那少年:
我自己走走。这里不用你了。
少年应声而去。
沈静忖度着他话中意思,正打算也先行退下,却听他唤了一声:
妙安。
他便不敢开口,只老老实实跟在豫王身后。
檐下灯光照着廊外的草木,因为沾了细密的雨水,便觉得分外青葱翠绿。豫王站了片刻,才缓缓往前迈着步子,一边开口说道:
今晚宴席,你觉得怎样?
沈静道:
丁大人安排的十分周到。
豫王没有作声,慢慢往前走了两步,才开口道:
丁宝做事一向很周到用心。从伺候先皇他就老实本分。后来跟着太后也知道分寸,从不多言多事。因此才得到太后和皇兄的器重。他到南京来提督织造,好几次写信给皇兄,建议裁减宫中采办用度。
豫王脚步顿了顿,轻嗤一声:
孙漱算胆子大的了。可是连他这个户部尚书,都没胆子跟陛下提这个。
沈静忽然有些了悟了今晚豫王不断提起丁宝的用意,迟疑了下,开口道:
殿下不必担心。
豫王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沈静又犹豫了下,虽然担心自己想的不对,不过还是鼓起勇气说道:
我对太监,并没有什么偏见。
豫王盯着他看了片刻,点点头:
那就好。南直隶这边,多处机要都由太监把守。有如丁宝这样正派的,也难免遇到一些张狂些的。日后在我身边,难免要与这些人打交道。千万不要因为门户之见,误了大事。
是。
豫王沿着连廊,又慢慢走了几步:
小有看人的眼光不错。
他回过头,对着沈静微微笑了笑:
妙安,今后孤身边的事情,就要多有劳你了。
第16章 调戏风波
宴席之后,沈静便被豫王关在书房里,足足两天。
户部送来的奏报有足足半尺厚,沈静从未接触过户部文书,遑论从里头挑毛病了。
其实比起账本,户部的奏报虽然已经算是条理清晰,浅显易懂了。但沈静对户部事务并不熟悉,所依靠的只有从前跟父亲学过的账目的皮毛知识,且已经多年不用,加上项目繁杂,不是缺乏经验的他能一蹴而就的。
沈静便只好一边看一边学,仿佛又回到少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候。幸好有个万事通的丁宝太监在旁,可以时时指教他,这才不至于抓瞎。
两天下来,沈静更对丁宝刮目相看。
第三天又看了一天,临近黄昏,豫王来了书房:
随我出去一趟。
沈静也不多问,丢下案卷便跟了上去。
外头还是两顶轿子,丁宝一顶,沈静仍与豫王共乘。
沈静看文书看的头疼的紧,被轿子一颠更晕,便不住地揉着额角。豫王见了,似笑非笑看着他:
户部的奏报还没看完?
沈静老实点头:
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将将看完了一半。
不懂就问丁宝。豫王道,他出身司礼监,最明白这些。
沈静点头:
是。
回去再慢慢看。豫王撩起帘子往外看看,今日先随我去听戏。
沈静一愣:
听戏?
下了轿子才知道,是兵部尚书封宏要宴请豫王。
轿子停在一处侧门,封宏亲自在门口迎接,进了园子,上了一座小楼,进到厅里,远远可见对面摆了个戏台。落座之后,丁宝先笑道:
刚才来的时候,看到这园子前门还停着别的马车。鱼龙混杂的,不会有外人进来吧?
封宏笑着对豫王道:
这园子是礼部教坊司的,比外头放心。虽然有别人来,不过大隐隐于市,再者咱们这处我已调了人手在外头看着,殿下尽管放心。
豫王嗯了一声:
封尚书费心了。
正说着话,楼下一声锣响,是要开戏了。
沈静的目光不由自主转了过去。
远远的,看着一名旦角浓妆艳抹,凤冠霞帔,伴着锵锵锵的打镲声一溜小步捻上台来,开腔清亮的一声:
咿~~呀!
封宏低声对豫王又道:
台上的是教坊司的当家旦角,王爷听这嗓子可还行?
豫王跟着看了戏台一眼,听了几句,问道:
这唱的是哪一出?
是一出新戏,叫霸王别姬,说的是西楚霸王项羽垓下自刎。听礼部的人说,是前两年杭州那边一个戏班排的,很是火热了一阵。
沈静听到这里却有些走神,正好酒宴还没有开始,他不好打扰豫王,便起身到丁宝跟前,压低了声音:
大人,我出去净手。
丁宝便要安排人手随从:
叫小顺儿跟着你
不必了。沈静忙按住他手臂,您慢慢听戏。我去去就来。
沈静本就是找个借口出来透个气,悄没声的离开厅堂,顺着后头过道下了楼。
楼下一条短短的游廊,尽头悬着一盏灯笼,他顺着走到头,见到有个影壁,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薜萝。天色刚刚擦黑,沈静不敢走远,便站在影壁这边,一边吹着风,一边遥遥听着前头戏台子上热闹而隐约的锣鼓和宛转的唱腔。
略站了会儿,正准备回去,忽然听到影壁后头传来人声,接着就见一个细瘦的身影踉跄从影壁后头跑了过了,沈静躲闪不及,一下就被冲撞的倒在了地上。
撞倒他的人啊的低喊了一声,便与沈静跌成一团。
灯笼光线昏暗,沈静勉强看了一眼,见是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脸上油彩未净,身上还穿着戏服;正觉得奇怪,影壁后头又踉踉跄跄绕出来一人,身上散发浓浓酒气,见着这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嬉笑道:
叫你再跑,这下可好,撞到人了吧?